幽州的井水终于涌出第一股清流时,沈知微正跪在井台边,掌心压着一块染血的纱布。
那血不是别人的,是她自己的。
二十丈深井之下,岩壁刮破了她的手臂,但她没松手——直到听诊器传回最后一段稳定的心跳信号,才顺着绳索一寸寸攀上来。
黎明未至,天光如锈,她望着那口缓缓冒水的新井,像看着一个从地狱里拖出来的命。
她本可以就此南归。
可工部急函却在第三日清晨抵达,马蹄踏碎残梦,信使递上的不是奏章,而是一张空白纸页,唯有一枚暗红蜡印,形似半朵凋零海棠——那是掌医监最高密令,唯有涉及宗室血脉隐案,才会启用。
“近三月,京中七家勋贵府邸非正常流产,皆未报官。”陆明远低声禀报,“对外只称‘命薄无福’,实则孕七月以上者居多,死状蹊跷。”
沈知微坐在破庙门槛上,翻阅随函附来的秘录。
一页页看去,她眉头越锁越紧。
症状不符砷毒,也非风寒湿侵。
死者皆有“梦魇缠身”“夜啼不止”“腹冷如冰”之症,临终前多现抽搐、呼吸急促、脉搏骤停——这不像是病,倒像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生机。
她指尖一顿,忽然想起现代药理学中一种剧毒植物:草乌。
其碱性成分能引发子宫强直性收缩,导致胎盘早剥、胎儿窒息,母体亦会因心律失常而猝死。
更可怕的是,微量长期摄入,几乎不留痕迹,古人只会归为“鬼祟”“冲撞”。
而这类中毒,在超声与血晶仪下,却逃不过蛛丝马迹。
她合上卷宗,抬眼望向北方。
京城,永宁侯府。
三年内五位侍妾滑胎,最幼者临盆前夜暴毙,连产房都来不及进。
报丧文书上写着“气血亏竭”,可沈知微知道,这不是亏竭,是谋杀——一场披着礼教外衣、藏于绣线之间的慢性屠戮。
三日后,圣谕下达:“掌医监沈氏,通晓性命之学,特许入永宁侯府调理内眷气血,凡帷帐之内,皆不受妇德拘束。”
旨意落地,满城哗然。
谁不知永宁侯夫人崔氏出身巫祝世家,素有“活观星”之称?
连宫中太后遇疑难病症,都要请她卜卦问安。
如今竟容一个女医长驱直入内帷,简直是削了夫人的脸面。
可旨意难违。
沈知微踏入侯府那日,天阴无风。
朱门高槛,庭院深深,奴婢垂首如木偶。
正堂之上,崔氏端坐主位,一身墨青缂丝裙裳,指间缠着一根猩红丝线,一圈又一圈,仿佛在数着谁的寿数。
“你来救孩子?”她开口,声音轻得像雾,“可你知道她们肚里的,是福还是祸?”
沈知微立于阶下,药箱沉稳抱于臂弯,神色不动:“我不知道祸福,我只认心跳。”
她目光转向侧厢——柳氏正由丫鬟搀扶而来,面色苍白,腹部微隆,已有六月身孕。
这是唯一活着的希望。
“请容我为柳姨娘诊脉。”她说。
崔氏冷笑一声,挥袖:“准。”
沈知微落座屏风之外,示意柳氏解衣露腹。
四周婢女骚动,有人低语“不成体统”,却被孙妈妈一声咳嗽压下。
老稳婆眯着眼,枯手拄拐,看似装聋作哑,实则目光早已钉在沈知微那只黑箱上。
听诊器贴上柳氏小腹的刹那,血晶仪微微震颤。
屏幕上浮现出断续波形,节奏紊乱如风中残烛,胎心率忽高忽低,最低时仅八十次\/分钟——已是重度缺氧征兆。
她眉心一跳。
这不仅是营养不良或情绪郁结所致,更像是持续性的神经毒性干扰。
她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抚过柳氏所穿肚兜——金线绣牡丹,边缘缀珍珠,一看便是夫人赏赐之物。
可当她的手指掠过肚兜夹层接缝处时,血晶骤然泛起一抹墨绿光晕,如同腐叶渗出的汁液,缓慢爬满仪器边缘。
毒素反应!
她瞳孔微缩,迅速收手,脸上却不露分毫。
“脉象虚浮,胎气不稳。”她淡淡道,“需静养避风,饮食清淡,另加一味温补汤剂调理。”
崔氏冷笑:“你倒是会说吉祥话。前三任也喝过百味补药,还不是一朝落尽?”
沈知微不答,只合上药箱,起身告退。
当夜,她宿于偏院旧屋。
窗外虫鸣寂寂,屋内油灯摇曳。
她取出柳氏换下的那件绣金肚兜,剪下一角布片,浸入蒸馏露中,再滴入陈年米醋——这是她在幽州试验出的新法:醋能激活某些有机毒素的分子共振,配合血晶仪可还原其原始形态。
液体甫一接触,便泛起细密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