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贵的将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整个月港彻底炸开了锅。
港口被身着陌生号褂的市舶司护卫强行封锁,所有船只,无论是欲扬帆远航的巨舶,还是准备趁乱溜走的小艇,皆被勒令原地停泊,桅杆如林,却动弹不得。
码头上,原先那些懒散甚至怀有敌意的衙役、税吏,被毫不客气地驱赶到一旁,眼睁睁看着文贵从带来的精锐护卫,手持明晃晃的兵刃,接管了每一处要害。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惊疑,还有一丝蠢蠢欲动的暴戾。
顾云卿的动作比海风更快。
他根本没有审讯那几个码头上抓到的喽啰,锦衣卫自有其高效而残酷的情报网络。
不过半日功夫,那日带头闹事的疤脸汉子及其同伙,连同他们背后那位在月港经营多年、以“陈三爷”之名掌控着近三成走私生意的豪强陈祖寿,便被从一处隐秘的别院里揪了出来。
陈祖寿被两名锦衣卫力士押解至临时充作公堂的海防公所正堂时,尚且强自镇定,他自恃在地方根深蒂固,与府衙诸多官员称兄道弟,不信这京城来的官儿敢拿他怎样。
他甚至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次冲突,反过来向文贵施压,谋取未来在市舶司中的特殊地位。
然而,当他踏入那气氛肃杀的正堂,看到端坐主位,面沉如水的文贵,以及侍立一旁,眼神冰冷如刀的顾云卿时,心头猛地一沉。
文贵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狡辩或讨价还价的机会。
“陈祖寿,”文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如同巨石般砸下,“尔聚众抗法,袭击朝廷命官,证据确凿。按《大明律》,该当何罪?”
陈祖寿强笑一声,拱了拱手:“文部堂,误会,天大的误会!小人只是约束手下不力,绝无对抗朝廷之意!至于袭击王待诏,更是底下人不懂事,冲撞了……”
“冲撞?”文贵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顾经历,告诉他,锦衣卫查到了什么。”
顾云卿上前一步,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诛心:“查,陈祖寿,自正德三年起,长期组织船队,违禁出海,私通倭、葡(葡萄牙)商贾,贩运丝帛、瓷器、茶叶,牟取暴利。其名下隐匿田产、商铺无数,与漳州府、乃至布政使司多名官员往来密切,输送贿赂。此次码头闹事,系其授意,意在试探朝廷底线,阻挠市舶司新政。”
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人物、金额,有些甚至陈祖寿自己都已记忆模糊的隐秘交易,被顾云卿用毫无感情的语气清晰道出。
陈祖寿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一片死灰。他赖以周旋的底气,在锦衣卫精准无情的情报面前,瞬间土崩瓦解。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部堂开恩!部堂开恩啊!小人愿捐出家产,充作市舶司用度,只求部堂饶小人一命!”
文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执行国法的冷酷:“现在知道怕了?晚了!朝廷新政,乃陛下钦定,利国利民之策,岂容尔等蠹虫螳臂当车?!”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响彻整个公堂,也透过门窗,传到了外面竖着耳朵偷听的众多地方官吏、豪强耳中。
“人犯陈祖寿,违禁走私,贿赂官员,聚众抗法,数罪并罚,罪无可赦!拖出去,就地正法,首级悬于码头示众三日!其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市舶司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