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檀香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闷,萦绕在梁柱间,挥之不去。
刘健端坐在属于他的那张宽大紫檀木椅上,背脊依旧挺直,如同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操守,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那双曾经锐利洞察朝局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浑浊,带着一丝难以驱散的疲惫。
他面前摊开的,是户部与兵部关于京营新军耗费的又一份扯皮文书,以及都察院转来的几份言辞激烈的奏疏,内容无外乎指斥新法练兵“耗靡国帑”、“变更祖制”。
这些声音,他早已习惯,但今日看来,却格外刺眼。演武的胜利并未让异议消失,反而像是往滚油里滴入了冷水,争论更加激烈了。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皇帝近来的态度。
皇帝不再像初登基时那样,偶尔还会与他商讨某些政策的细节利弊,而是越来越多地通过司礼监直接下发中旨,或是单独召见杨廷和等阁臣。
他这位首辅,仿佛成了一个负责盖章和执行既定方针的“大管家”,而非参与决策的核心。
‘陛下……终究是信不过老夫了么?’刘健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他自问忠心耿耿,一切所为皆是为了大明江山稳固。
他反对骤变,是深知这庞大的帝国经不起太大的折腾。
维护祖制,并非泥古不化,而是维系一种平衡,一种秩序。可现在,这种平衡正在被打破。
“元辅,”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杨廷和不知何时已来到案前,手中拿着一份文书,“这是漕运总督文贵刚送来的简报,关于‘考成法’试行半年来,漕粮损耗率的对比数据,下降颇为明显。陛下之意,是否可将此简报要点,刊载于下一期《京报》,以正视听,平息一些关于新政‘空耗钱粮’的非议?”
刘健抬起眼皮,看了杨廷和一眼。杨介夫神色恭谨,语气平和,提出的建议也合情合理。
但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看似寻常的请示背后,是皇帝意志的延伸,是杨廷和正越来越深入地参与到新政核心事务的标志。
“嗯……刊载吧。”
刘健的声音有些沙哑,“数据确凿,堵一堵那些空口白牙之人的嘴,也是好的。”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带着几分试探问道:“介夫,陛下近日……可还安好?我观陛下操劳国事,似乎清减了些。”
杨廷和目光微动,恭敬答道:“陛下安好,只是忧心国事,尤其关注新军编练及开源节流之策,时常召我等垂询至深夜。”
他巧妙地避开了刘健问题的核心,只陈述了皇帝勤政的事实,却点明了皇帝关注的焦点正是刘健感到无力掌控的领域。
刘健心中了然,不再多问,挥了挥手让杨廷和去办。看着杨廷和离去的背影,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