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演武的捷报,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朝野间荡开层层涟漪。
周遇吉与新军的名字,随着《京报·实务选编》的流传,第一次如此鲜明地刻入人心。赞誉与质疑,惊叹与忧虑,各种声音在茶肆、衙门和府邸间交织,但无可否认的是,“新法练兵”这四个字,已不再是纸上谈兵。
然而,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内,朱厚照脸上却寻不到半分凯旋的喜悦。
他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大明舆图》前,目光越过京西,扫过运河,最终落在那片无垠的蔚蓝之上。
胜利带来的不是松懈,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审慎。在他眼中,这并非单纯的军事胜利,而是一盘刚刚进入中盘的复杂棋局,每一步都关乎国运,落子不易,牵一发而动全身,朱厚照在心里暗自斟酌棋落何处?
第一子:成本与效能的平衡
御案上,周遇吉那份字迹朴拙却数据详实的密奏,他反复看了三遍。“……若依新法编练一营,岁耗需银……若维持现有操练强度,箭矢、兵甲损耗,马匹草料,士卒额外犒赏及伤残抚恤……合计超出旧制卫所颇多……”
朱厚照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颇多”二字上敲击着。
他完全理解周遇吉的难处,甚至非常欣赏这份敢于直言困难的坦诚。
在他之前的作为一把手的从政生涯中,任何重大项目上马,他首先要面对的也是财政局的预算报告。
而期望一支即将脱胎换骨的强军还能维持着旧有的低成本,这是违背客观规律的幻想。
‘钱……永远是最大的问题。’他内心苦笑了一下,‘古今皆然。
但直接命令户部拨款,等于把周遇吉架在火上烤,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能这么干。’
他沉吟片刻,提笔蘸墨,没有通过内阁,直接以中旨形式批复,语气平和而务实:
“朕知尔等艰难。新军之效,已验于演武,朕心甚慰。然国之用度,自有法度,未可轻破。着尔于现有额度之内,精打细算,首要保障士卒饷银、兵甲维护,此乃军心所系。可仿‘稽核处’例,于营内专设‘节流房’,汇集匠人、老卒,专司研究如何提升兵甲耐用、优化粮秣配给、淘汰冗余靡费。要将每一文铜板,都挤出最大的效用。所需额外开支,可列出明细预案,朕,自有区处。”(是自有区处,没有写错字哈。)
写完,他轻轻吹干墨迹。
这道旨意,既肯定了成绩,承认了问题,又将压力转化为内部管理和技术优化的动力,为周遇吉提供了解决问题的方向和有限的授权,而非空洞的安慰。
最后那句“朕自有区处”,则是他作为最高决策者留下的后手和承诺。
第二子:朝堂的共识与妥协
放下朱笔,他的思绪转向文华殿。那里此刻想必正为此事争论不休。
首辅刘健,这位老成持重的官僚,此刻定然感到压力如山。
他能想象刘健捻着胡须,面对各方质疑时,那谨慎而略带疲惫的神情。
‘刘健求稳,不能逼他。李东阳通达,但亦重规矩。强行推动,只会适得其反,将可能的盟友推向对立面。’他默默思忖,‘改革的艺术,有时不在于高歌猛进,而在于寻找最大公约数,在于将宏大的目标,分解成各方都能接受的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