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如注,砸在云记老宅的青瓦上,碎成一片喧嚣。
弟子惊惶的声音穿透雨幕,像一柄利刃划破夜的沉寂。
谢云亭霍然起身,眼中不见半分慌乱,只有一潭深不见底的冷静。
他抓起门边的油纸伞,大步流星地冲入瓢泼大雨之中。
“人在何处?可有伤亡?丢了什么?”他一边疾行,一边连声发问,声音沉稳得仿佛能镇住这漫天风雨。
那弟子踉跄着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人……人已经跑了!没、没看清是谁。什么都没丢,只是……只是在核心焙窑的火口边,多了一个……一个铁匣子!”
没丢东西,反倒留下了东西?
谢云亭心头一凛,脚下更快。
焙窑重地,乃云记命脉所系,尤其是那座核心焙窑,专用于焙制兰香原种的母茶,火候调控精确到毫厘,寻常人根本无从靠近。
当他赶到时,焙窑内外已聚了十几个手持棍棒的伙计,个个神情紧张。
窑内热浪扑面,松木炭香混杂着湿润的土腥气,钻入鼻息。
守窑的老师傅脸色煞白地指着窑心,那里是整座焙窑温度最高的地方。
只见熊熊燃烧的松炭旁,赫然安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黑铁匣子。
匣身已被窑火烤得微微发红,散发着一股危险的灼热气息。
匣子表面没有锁,只在正中用利器刻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归烬。
笔锋瘦硬,孤绝偏执,正是墨砚生的手笔!
归烬,归于灰烬。
他竟是以此为名,将自己的最终执念送到了这毁灭与新生交界的地方。
“掌柜的,别过去!小心有诈!”众人惊呼。
谢云亭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缓缓走近,灼热的气浪炙烤着他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
他凝视着那两个字,仿佛能看到一个孤寂的灵魂在火焰中最后的舞蹈。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铁匣,而是先绕着焙窑细细查探了一圈,确认并无其他机关陷阱,这才用一块厚厚的湿麻布裹住手,沉喝一声,将那滚烫的铁匣奋力拖离了火口。
“开!”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伙计用铁棍撬开了匣盖。
一股磅礴而精纯的茶籽香气,混合着热气,轰然冲出,瞬间压过了窑内的炭火味。
满匣的茶籽,颗粒饱满,色泽深沉,静静地躺在其中,粗略估计,足有近百斤之重。
正是云记被盗走的全部九十七斤兰香原种!
它们被分装在数十个布袋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仿佛在接受一场庄严的检阅。
而在最顶层中央的布袋上,覆着一张薄薄的信纸,纸上只有一句话,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此身可焚,种不可灭。”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何等决绝,又是何等矛盾的行径!
谢云亭心中剧震,他立刻闭上眼,在脑海中对这满匣茶籽启动了鉴定系统。
【信义印记回响,启动……目标:铁匣内全部茶籽。】
刹那间,他“看”到了一幅毕生难忘的景象。
不再是先前那些归还者茶籽上淡淡的、灰白色的“悔意”光晕。
眼前这九十七斤茶籽,每一粒都仿佛在燃烧!
它们通体缭绕着一层凝实如血、炽热如火的赤金色光芒,光芒之盛,几乎要刺穿他的意识。
系统界面疯狂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警告。
【检测到“誓言燃烧”级信义印记!强度峰值>2.0!】
【印记解析:持有者以自身信念为祭,立下“守护”之誓,其意念已渗透茶籽核心。
此非悔意,乃殉道之决绝!】
全栈震动!
“是他!定是墨砚生那奸贼!”小春子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他这是走投无路,虚晃一枪!掌柜的,立刻报官,全城缉拿!他跑不远的!”
“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伙计们群情激奋,三年来被压抑的仇恨与后怕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都静一静。”
一个清越而沉静的女声响起,苏晚晴撑着伞,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
她的目光扫过那满匣茶籽和纸上的字迹,轻声道:“云亭,你想想。他若真想逃,何必留下这亲笔字迹?他若真想毁掉这些种子,又何必大费周章地送回来,而不是直接投入这窑火之中?”
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云亭猛然抬头,与苏晚晴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是啊,以墨砚生的性子,若真要玉石俱焚,只需将这铁匣往火口里一推,一切便都了了。
他将种子完好无损地送回,甚至放在最危险的火口旁,这行为本身就是一场豪赌,一场对谢云亭心性的终极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