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但眼神明显黯淡了几分。
他端起茶碗,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了一下情绪,放下碗时,声音低沉却坚定:“眼下满虏肆虐,天下大乱。只有拥戴朱明正统,才能凝聚人心,共抗外侮。大哥他……若是一意孤行,非要走那条路……我李定国也只能说……问心无愧了。”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石午阳点点头,心里对李定国的忠义又多了几分敬佩。
但他还有个疑惑,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世人皆知昆明是将军的地盘。可依我看,广西才是将军真正的根基所在。如今将军自广西北上迎驾去昆明,那广西……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戳李定国最痛的软肋,看来在接风宴上的犹豫也是出自这里。
在云南有刘文秀、沐天波、王尚礼等实权人物,还有驻兵楚雄的王自奇、驻武定的贺九仪等人,其中只有刘文秀和沐天波是拥戴朱由榔的,而王尚礼等人却是听命孙可望的。
而广西就完全不一样,广西全境几乎全部是李定国打下来的,他对广西的控制力是远超云南的。
果然,李定国闻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肩膀都塌了几分。
他低着头,盯着茶碗里漂浮的茶叶,久久不语。
大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噼啪”爆出几点火星。
过了好一会儿,李定国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沙哑:“石将军……实不相瞒,我如今……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守住广西,所以不敢冒险迎驾去桂林。”
他苦笑一声,
“昆明和桂林,我只能选昆明!”
石午阳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他原以为李定国是权衡利弊后主动选择昆明,没想到竟是不得已而为之!
此时的石午阳还不知道李定国在广东新会遭遇的那场惨败。
李定国看出石午阳的疑惑,也不隐瞒,长叹一声,将在广东新会之战的惨状一一道来:如何久攻不下,如何被清军援兵反扑,如何损兵折将……说到最后,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都哽咽了:“……撤军时,江水都被染红了……我对不起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啊!”
石午阳听得心头震动。
他看着眼前这个威震西南的名将,此刻却像个打了败仗的孩子一样自责,心里竟生出几分怜悯。
李定国是真正的忧国忧民,可就是这样一位大忠大义之人,却屡遭孙可望猜忌打压,连个安稳的后方都保不住。
再想想自己,守着野人谷那一亩三分地,整天琢磨着怎么跟鞑子打游击,怎么养活手底下那帮兄弟,跟李定国比起来,简直是小打小闹,没出息得很!
想到这里,石午阳突然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向李定国深深鞠了一躬:“普天之下,将军真乃忠义第一人!石某佩服!”
李定国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扶住石午阳,硬把他按回椅子上:“石将军说笑了!定国不过尽人臣本分罢了。”
他摆摆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转而忧心忡忡地说:“虽然我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但石将军说得对,大哥他……恐怕会更加恨我入骨。我担心……担心他会发兵攻打云南。到那时……”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兄弟阋墙,在所难免。
石午阳心里一动,这不正和马进忠预料的一样吗?
他假意起身告辞:“李将军军务繁忙,石某就不多打扰了。”
李定国也不挽留,起身相送。
两人走到大帐门口,石午阳突然一拍脑门,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转身对李定国说:“对了!马进忠你认识吧?”
李定国愣了一下,点头道:“哦!马老将军,知道。以前中湘王何督师帐下,随我打过桂林!”
“对,就是他。”
石午阳左右看看,凑近李定国耳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话:“马进忠托我带个话——若秦王谋逆,他愿为马前卒!”
说完,石午阳立刻退后一步,恢复了正常音量,大声道:“将军留步!别送了!”
李定国听完那句耳语,脸上表情纹丝不动,只是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顺势抱拳:“那定国就不远送了,石将军慢走!”
石午阳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心里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马进忠托付的事,总算是带到了。
至于李定国会怎么应对孙可望,那就不是他石午阳能插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