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们……摸到了我在乡下的宅子,把我老娘、拙荆、两个没出阁的闺女……还有我那才三岁的小孙儿……全……全扣下了。”
他抬起浑浊的眼,飞快地扫了对面的石午阳一眼,又赶紧垂下,带着深深的羞愧,
“刀架在脖子上……我……我没法子……只能……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在鞑子衙门里挂了个虚名……”
石午阳正捧着碗喝粥,闻言只是“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大口吸溜着碗里的粥粒。
他旁边的曹旺啃饼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拧着,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却没吭声。
吕和安见石午阳没流露出鄙夷,紧绷的肩膀似乎松了一丁点,但那沉重并未减轻分毫。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是有千斤重,压得火苗都晃了晃。
“后来……大西军从贵州打了过来,势如破竹……沈永忠那狗贼……弃了宝庆就逃……”
吕和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悲痛,
“他……他竟把我一家老少二十几口!全!全给锁了……当作劳役押解北上!一路……往常德府赶啊!”
他说不下去了,浑浊的老泪终于滚落下来,砸进手里捧着的半碗冷粥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他伸出枯瘦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旁边儿子的头顶,动作里包含了无尽的苦涩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三年呐……三年……常德府城墙底下……没日没夜的石头块子……一个接一个……都……都埋在那城墙底下了……”
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紧紧搂住了儿子瘦弱的肩膀,仿佛那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依靠。
他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石午阳,拉着儿子就要从木墩上滑下来行礼:“司令!救命之恩!我吕和安这条贱命……还有焕伢子……从今往后……”
“吕老哥!”
石午阳“啪”一声把喝空的粥碗顿在脚边的地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站起身,两步跨过去,一把托住吕和安的胳膊肘,没让他膝盖沾地。
他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很温和,甚至有点无奈:“又来了!咱们之间,还用得着整这套虚礼?你再这样跪来跪去,那就是不把我石午阳当兄弟,是瞧不起我!”
他扶着吕和安坐回木墩,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背,
“坐下,坐下把粥喝完。活着,比啥都强!”
吕和安被石午阳按着坐了回去,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感激的话,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司令……我……我……”
就在这时,一个护国军的小伙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点喜色,对着人群喊:“司令!那个……那个穿黑衣服的爷!醒了!老秦头说人醒了!”
石午阳眼睛一亮!
他立刻对还在喝粥的众人挥挥手:“你们慢用!”
又对吕和安父子点点头,顾不上多言,转身就往张姑爷养伤的那间木屋大步走去。
地上那空了的粗陶碗被他匆匆的脚步带倒,在泥地上骨碌碌滚了半圈。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暗淡。
张姑爷躺在铺着厚厚干草和几张破皮的板铺上,盖着件半旧的皮袄。
他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起皮,但那双眼睛已经睁开了,不再是死寂的灰暗,而是带着一种重伤初醒的迷茫和锐利在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