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山路像是没个尽头。
石午阳他们这几十号人,两条腿跑得跟灌了铅似的,肺里呼哧带喘,喉咙眼干得冒烟。
后半夜的山风像冰水浇头,可身上的汗就没停过,湿透的破棉袄贴在背上,冷得人直打哆嗦。
终于,望见寨门那点微弱的松明火把光时,好些人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冰冷的泥地里,像被抽了骨头的鱼,再也挪不动一步。
“呼……呼……娘的……可算……可算到了……”
曹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望着黑黢黢的天,感觉能把这辈子的气儿都喘完。
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瘦得脱了形、裹着件破麻片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旁边一间木屋里冲了出来!
正是刚被老秦头灌了碗热汤、缓过点神的吕和安。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像蒙了层雾,在横七竖八瘫倒的人群里疯狂扫视,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焕伢子!我的焕伢子呢?!焕伢子——!”
石午阳正靠在一个冰冷的石墩子上,累得眼前发黑,舌头干得吐出来半截,连摆手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这时,瘫倒的人群里,一个角落传来一声微弱又带着惊魂未定的怯生生回应:
“爹……爹!我……我在这儿!”
吕和安浑身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他踉踉跄跄地扑过去,像一头护崽的老狼,拨开挡路的腿脚。
角落里,一个同样瘦小、浑身湿透、裹着件不知谁给的破袄子的少年,正蜷缩着,冻得嘴唇发紫,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污泥。
正是吕文焕!
“我的儿啊!”
吕和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枯树皮似的手一把将儿子死死搂进怀里!
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孩子揉进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里。
他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滚烫的老泪混着鼻涕口水,噼里啪啦全砸在儿子冰凉的后脖颈上,嘴里颠三倒四地呜咽着:
“……活着……活着就好……爹以为……爹以为……”
曹旺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看着这父子相认的场面,咧开干裂的嘴,有气无力地朝着刚从另一间屋里钻出来的柳元晦喊:
“柳……柳半仙!别……别杵着了!赶紧……赶紧整点热乎的!兄弟们……两天两夜……水米没打牙……肠子都饿细了!”
柳元晦捻着山羊胡,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累脱了形的汉子们,叹了口气,赶紧招呼寨子里留守的人:
“都别挺尸了!能动的搭把手!烧水!熬粥!多放点杂粮!再切几块腊肉下去!让弟兄们暖暖肚子!”
他又快步走到石午阳身边,伸手搀了一把:“司令,先回屋歇口气?老秦头那边,张姑爷也缓过来些了。”
石午阳借着柳元晦的力,撑着石墩子,两条打颤的腿才勉强站直。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一股子血腥味。
他摆摆手,想说点什么,嗓子眼却像堵了团棉花。
刚挪了一步,吕和安已经拉着还在抽噎的儿子吕文焕,
噗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了石午阳面前的泥地上!
“司令!救命大恩!恩同再造!我吕和安……”
他声音哽咽,额头就要往冰冷的泥地上磕。
石午阳吓了一跳,那点眩晕感都被惊跑了一半。
他赶紧弯下腰,两只手死死托住吕和安瘦得硌人的胳膊肘,硬是没让他磕下去。
“吕大人!吕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