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晦捻着山羊胡,没急着吭声,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原是江北四镇黄得功手下的老人,对官场这帮老爷的路数门儿清。
“司令,”
他沉吟着开口,嗓音像漏风的笛子,
“洪承畴这种人精,从武昌挪到长沙,十有八九是乘水师座船,顺江而下到岳州。江面上行船,前后左右都是护卫船,想凿船底都找不到缝儿钻!等进了长沙府的兵营就更难了,唯一能下手的……就是他上了岸,从岳州换陆路去长沙府这段!”
石午阳没反驳,俯身凑到摊开在桌上的那张毛了边的旧地图前。
手指头顺着岳州往南滑,脑子里飞快过着去年到长沙时走过的路。
官道蜿蜒,穿过水网稻田……
突然,他指尖猛地顿住!
戳在一个用炭条反复描粗的位置——汨罗戍!
“柳先生说的在理!”
石午阳直起腰,眼神锐利,
“江上难弄,就弄陆路!”
他手指在地图上重重敲打着那片丘陵地带,
“岳州下来必经汨罗!我记得去年过那儿,有条官道卡在两片矮山中间,窄得很……”
“对!就是汨罗!”
柳元晦几乎是同时接上话茬,浑浊的老眼亮了,
“飘锋山!司令好记性!那山不高,林子却密得像筛子!官道贴着山脚拐个大弯,是个天生的口袋阵!只要掐准时辰,把两头一堵,他就是有千军万马也使唤不开!咱们居高临下,弓弩火铳招呼下去,神仙也得脱层皮!”
他枯瘦的手指也点向地图上同一个位置,两指几乎碰在一起。
棚里一时静得只剩油灯芯子“噼啪”爆响。
王老六搓着手,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干他娘的!就在那儿!上次没弄死老贼,这次非把他肠子掏出来挂树上!”
陈大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解下腰间那柄沉的斩马刀,抽出半截雪亮的刀身,用手指肚缓缓刮过冰冷的刃口,像是在确认它的锋利。
石午阳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劣质烟叶、汗馊和地图霉味儿的气息灌满胸腔。
他目光扫过众人兴奋或阴沉的脸,最后落在地图上那被反复点戳、几乎快被炭迹戳破的“汨罗戍”三个字上。
没有犹豫,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手掌重重拍在桌面震起的浮尘:
“行!就汨罗!”
他声音不高,却像滚过山石的闷雷,
“老柳,再细说说飘锋山!一草一木,都给老子盘清楚!”
……
野人谷的腊月风刮在脸上像冰刀子割。
洪承畴那张老脸在石午阳脑子里晃悠,比冬天挂谷口的叛徒脑袋还瘆人。
这老狐狸吃过一次亏(指北京行刺),如今身边怕是围得铁桶一般。
“这次不能蛮干,”
石午阳蹲在磨刀石边,手里那把旧腰刀蹭得火星子直冒,
“得跟泥鳅钻淤泥,悄没声儿。”
他抬眼扫过围着的几张脸,
“我带着曹旺、陈志行,还有俩伶俐的弟兄,先走水路。再扮成贩桐油的客商,顺长江漂到岳州码头猫着。洪老贼啥时候挪窝,船啥时候靠岸,咱得把时辰掐得死死的!”
柳元晦捻着山羊胡点头:“这法子稳妥。岳州码头耳目杂,咱们像水耗子钻进去,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