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
石午阳刀尖指向他,
“你和大勇,点五百个手脚利索、嘴紧的兄弟。记住,只要老兵!身上不能带半点野人谷的味儿!走湘西老林子,分五拨,装成贩山货、逃荒的、跑单帮的,别扎堆!到了益阳地界再慢慢往汨罗凑!”
他手指在地图上益阳和汨罗之间狠狠划了一道,
“飘锋山下的口袋,得提前扎好,等兔子撞进来!”
陈大勇闷声道:“五百?司令,洪贼身边狗腿子……”
他话没说完,意思都在眼神里——太悬!
石午阳把刀“嚓”一声插回鞘:“得到的消息,他这趟挪窝,图轻快,从北京出来,身边就两百亲兵!咱们五百口快刀,又是埋伏,够了!人再多,一路上的耗子洞都得冒烟!再说,万一洪贼身边人多,咱带五百和一千都是一回事,都得……都得往回走……”
他站起身,目光钉子似的楔进每个人眼里,
“记住!要快!要静!像鬼影子飘过去!谁在路上露了马脚,惊了蛇,别怪老子刀快!”
……
深山里的冬夜冻得人骨头缝发僵。
石午阳没惊动豆娘和慧英,只把睡得死沉的两个儿子被子掖紧。
他抓起早就备好的粗布包袱,里头是几套半旧桐油味冲鼻的商贩衣裳。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冷风灌了他一脖子。
曹旺、陈志行和两个精瘦的后生早已牵着马候在谷口老枫树下,马背上驮着鼓鼓囊囊、盖着油布的货包,远看真像桐油桶。
“走!”
石午阳翻身上马,马鞭子虚抽一下空气。
五骑像几片被寒风卷走的枯叶,悄无声息滑入沉沉夜色。
他们要赶往长江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渡口,搭上“信义隆”商号那条跑岳州的老货船。
船老大是早年受过护国军恩惠的,嘴比河蚌还紧。
几天后,陈大勇和柳元晦也开始“拆伙”。
五百号精壮汉子被分成五股,换上早就备好的破烂袄子,背篓里塞满干蘑菇、皮子、药材,甚至还有人挑着空鸡笼子。
他们不走大路,专拣地图上都没标的老猎道、采药径,三三两两,相隔数里,像一群被冬天赶下山找食的野牲口,沉默地渗入湘西莽莽苍苍的群山。
沿途遇上零星村落,只说是北边遭了兵灾,逃荒去长沙府投亲的。
陈大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涂了锅底灰,扛着一大卷硝过的狼皮走在最前头,像个哑巴皮货贩子。
柳元晦则扮成个掉了牙的算命先生,拄着根破竹竿,背上的褡裢里藏着罗盘和一小卷至关重要的飘锋山地形图。
野人谷一下子又少了许多的热闹,只剩下王德发守着营盘和那两块刻着空番号的木牌子。
寒风卷过谷地,呜呜作响。
豆娘抱着老大站在自家窝棚门口,望着谷口消失在山道尽头的最后一点人影,把怀里的小家伙搂得更紧了些。
慧英拿着个豁了口的陶盆出来喂鸡,鸡食撒了一地也没察觉,只望着灰蒙蒙的天边发呆。
石午阳此刻却挤在“信义隆”货船狭窄的底舱里。
桐油味混着鱼腥和汗馊,熏得人脑仁疼。
他裹着件油腻腻的羊皮袄,靠着冰冷的船板假寐。
耳朵却竖着,捕捉着甲板上船老大和过往船只水手粗声大气的搭话。
每一句关于“武昌”、“官船”、“抚台大人”的风声,都像钩子一样扯着他的神经。
曹旺蹲在角落里,拿着块磨石蹭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刀,蹭得“沙沙”响。
船身摇晃着,破开水浪,向着下游的岳州,沉默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