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描淡写地说:“空口无凭,我只能说没有。”他说:“你还不止曹小花一件事,还有其他的事。”我说:“你全说出来,没关系。”他说:“五好说,他儿子是高三连文书董太锋的,大红花还寻死觅活跳过海。”真可谓虱子多了不咬人,我甚至轻蔑地笑了一下:“就这么一件小事吗?你挑大一点的说。”
指导员说:“曹小花告你的信我都看过,你多次对她动手动脚。你在十四岁时以定亲名义,糟蹋了一个九岁小女孩。你在学校教学时,搞遍了班级女同学,还把女音乐老师搞怀孕。你姐姐甘当公社武装部长小老婆,你才当兵躲到部队。不能说全是真的,但是无风不起浪。你到了部队,还不吸取教训。”
这些龌龊的编造除了马希阔和“五好”,全人类都编不出来。我跳进黄河洗不清,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权当听故事。这些信不是曹小花所写,她没有这么高的文字水平,更不会如此下作。关副政委指示,不能让董太锋在家留守,必须随连队行动。副教导员和指导员软硬兼施,只要把我弄到砖厂算大功告成。
我推心置腹地说:“我到了砖厂,就参加不上军区笔会,这是我在部队的最后机会,给我处分也不去砖厂。”指导员说:“关副政委指示,你必须和我一起回砖厂。”我说:“我有创作任务,所以政治部决定,让我在家里留守。”
他说:“当初不让你去帮忙你非要去,现在,他们把你推回连队不管了是不是?”我说:“这是两回事,你别拿这个话题说事。”他以“入党”诱惑:“只要你好好表现,年底复员前一定让你填表。”我笑着说:“你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哪怕全连同志都能入上党,我也入不上。你们不是又把我定为重点人,报到保卫科备案了吗?”指导员请示营里,副教导员要给我处分,教导员不同意。
我逃出牢笼又落进陷阱,夜夜失眠。于其躺着煎熬,还不如两点钟起来,到山上炮阵地站岗。我起早贪黑地和留守人员到地里劳动,保证连队吃菜。
那天,连长盖房子回连队,继续做我的工作,让我去砖厂。他动了恻隐之心,劝我和曹小花恢复关系。否则复员后,赔了夫人折了兵还丢了人。
我说:“我和曹小花没有感情,复员回家也不和她结婚。”
他说:“这就不值得了,复员后你还有什么条件选择?”
我是个另类,必须用另类的方式,应对眼前的困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轰轰烈烈地干上一场,一败涂地无怨无悔。容国团说过,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我一切从零开始,忘掉烦恼和幻想,往前看往前走不回头。
那天晚上,我在阵地站了一夜岗,在弹药室里对着手电筒,抄完了小说稿《梅花结》。连长仍让我回砖厂,打电话请示营里,营里说:“连队处理。”
我只好说:“等连队杀完猪,我去砖厂送肉送菜。”连长说:“你写份保证书,否则我没法向营里交代。”为了拖延时间,我写了份保证书交给他。
如果这期间,要塞区通知我参加军区文学创作“笔会”,我再借机逃离是非之地。我急的浑身都要生出海蛎子,要塞区就是不来通知。李副教导员催促司务长抓紧时间杀猪拔菜,让董太锋送到砖厂吹灯拔蜡。我站了一夜岗,午睡起来晚了,司务长用笤帚把屋子里扫得暴土扬场。他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会写那么几个字,到了政治部帮忙就不要农村对象,在家时耍流氓,当老师时把全班女学生都搞出孩子,到部队把大红花和小辣椒的肚子都弄大了,思想最肮脏。”
现在来看,关副政委预测我百分之百上吊、投海、跳崖,绝非空穴来风。是我以超强的抗压能力,才使他的预言破产。那天来船,几份报纸同时刊登我的六篇稿子,《人生观教育结硕果,军营处处新花开》《副连长正确处理恋爱婚姻二三事》《刘喜全奋不顾身扑灭烈火》《罗春华耳穿孔不住院坚持工作》《看病途中为大娘买车票》《千里寄书表深情》。“北小圈”的高音喇叭里,正转播旅大人民广播电台“旅大新闻”:副连长谭友劲创作长篇史诗怒海风云。
留守的弟兄们说:“老大回连队是暂时的,还得回政治部。”
我正在地里起土豆,罗春华气喘吁吁地从连队跑来,让我赶紧回去给伍干事回电话。弟兄们都说:“老大,这回你真要提了!”司务长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低头拣土豆没抬头。我放下镢头往连队跑,该去参加军区文学创作“笔会”了。伍干事在电话里说:“你写的‘谭友劲创作事迹’稿件,严重失实。军区文化部成立了调查组,近期到要塞区进行调查。谭友劲的诗稿早已经被人民文学出版社退回,是一场自编自导自演哗众取宠的闹剧。谭仍不承认撒谎,正在要塞区关禁闭。他精神错乱,说他老婆为了鼓励他,骗他说作品近期出版。你发稿不符合审稿程序,造成了重大新闻失实,马上写一篇深刻检查,等候处理。”
继“僵指事件”,我又开了一次国际玩笑。搞报道既艰苦又担风险,比搞破鞋还提心吊胆。我呕心沥血为他人作嫁衣裳,倒落得个到处被追杀的下场。
伍干事说:“要塞区文化处通知你明天下岛,去漠河参加军区笔会……”我迫不及待:“我马上订船票……”他说:“因为你的报道失实被取消了。”
司务长趁热打铁,马上杀猪,一时找不到屠夫。我比他还着急,恨不能马上离开是非之地,自告奋勇杀猪。我碰巧抬头,和司务长眼神相撞。我冷笑一声,顺猪喉咙一刀深深地捅了进去。他脸色煞白魂飞魄散,窝头跑回菜地。
我杀完猪,司务长也带人拔完菜,装了几十条麻袋,让我有船就送到大陆砖厂。我说:“仇科长要来连队,看我写的检查。”我不说还好,一说他更着急了,说:“你现在就走。”我说:“海面狂风巨浪,你让我去投海吗?”
他给码头管理所打电话问船,对方把他狠狠地训了一顿。他一刻都不想让我待在连队,让王巴蛸套了毛驴车,装上血淋淋的猪肉和蔬菜。我和王巴蛸顶风冒雨去码头。一直等到下午,差点被九级阵风掀进海里。我给司务长打电话,他让我们把猪肉送到冷冻库,把菜拉回连队。我写了一夜检查,午睡又起来晚了。
司务长故意用笤帚扫的满屋子烟尘,又砸又摔。我被烟尘呛醒,翻身下床,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笤帚,狠狠地扔到窗外。他说:“你想干什么?”我不再忍让,笑眯眯地照他喉咙比量一下,说:“你再欺人太甚,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仇科长和伍干事来了,司务长赶紧躲到菜地。我向仇科长呈上“检查”,他看过之后连声叫好,和我在《解放军报》上了头版头条一样高兴。如果我不写检查或者检查不过关,也影响他的升迁。他说:“这次报道失实的主要责任,由文化处承担,把《检查》送到有关部门就没事了。你要处理好各种关系,千万要吸取教训。”倒是罗春华和杨义武,昨晚因为打扑克打到了一起,难解难分。
送走了仇科长和伍干事,我在心里默念“理智,冷静,修养”。
我拿了铁锨到菜地,先向司务长陪礼道歉,然后和大家一起排水。
司务长无奈地说:“营里连里都向我施加压力,必须让你去大李家砖厂,当做一项政治任务完成。你好好休息几天,什么时候有船再什么时候走。”
晚上看电影《405谋杀案》,不知道我将被几“05”谋杀。回来后我主动去山上阵地站岗,在弹药室里打着手电筒,阅读《中国青年》杂志潘晓的文章。她的“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的观点,代表了某种不正确的思想倾向,肯定要被批判。外面又下雨了,一阵紧似一阵,再下就多了,庄稼该涝了。
陈有全上山接岗,我没下山,和他挤在弹药室里唠嗑。他老生常谈,要在海岛找对象,费用便宜。他说:“你没回连队之前,‘五好’和‘大红花’回来了。‘五好’抱儿子来连队,说:‘这是老文书的儿子,你们看像不像?’”。
我好奇地问:“你看见了吗?像不像我?”陈友全由衷点头,说:“孩子确实像你,半点不像五好,弟兄们背地里说,老大肯定把大红花干了。”
“五好”威胁,等守备区举办“军民共建成果展览”,先把孩子送去展览,再去大连买刀,回来和董太锋拼命。他还哭诉:“部队不处理董太锋,我就把儿子托付给首长,然后跳海。”大家苦劝“五好”,不该对老文书落井下石。
“五好”委托司务长交给我一封信,被李副教导员截获。
王巴蛸接我那天,说话口形像“大红花”和“五好”,是向我披露这方面的消息。营里、连里和司务长,双管齐下动员我去砖厂,也是保护我。
“五好”真的扛了一麻袋刀具,要来连队找我决斗,被老栾和于铁匠劝回去。他们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否则你就是对连里抹黑。你和老文书动刀,就是对部队动刀,就成了敌人。再说老文书是神枪手,打你鼻子不打眼。他还会武功,一巴掌把你拍成肉饼。他杀猪就像杀小鸭,你是他的对手吗?”
“大红花”死活要离婚,“五好”更咽不下这口气,天天在连队附近蹲坑守候。营里连里如临大敌,轮班昼夜保护我。他们怕我不堪压力做出过激行为,对我严格保密。别说去大李家砖厂,即使逃到天边外国,我也在劫难逃。
该死该活屌朝上,我能吃能睡轻松无比,舒心惬意。我去找“五好”解释清楚,“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五好”还没见我的影儿,听说老文书来了,屁滚尿流地逃往海边,驾着小船“突突”地开往孤砣子,再没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