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得如同祠堂墙壁上剥落的灰泥。
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孤勇之气,被眼前景象瞬间抽空。按在玉上的手无力滑落,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软软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与冰封的绝望。家传引星盘残片、先祖青蚨子的玉简……这些曾被他视为最后筹码的东西,在四灵根的真相面前,瞬间失去了所有分量。
天蚕宗,那个先祖曾光芒万丈的庞然大物,那道刚刚向他开启一丝缝隙的希望之门,轰然关闭!巨大的落差如同冰冷的岳水河浪,将他彻底淹没,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胡龙象的目光落在少年彻底灰败的脸上,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像一根冰冷的刺,并非刺出怜悯,而是刺中了记忆深处某个早已尘封的角落。曾几何时,他也曾面对过同样绝望的测灵石——四色驳杂,黯淡无光。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挣扎求存的丹奴。
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涟漪的波动,在胡龙象深潭般的心境中漾开。青蚨子前辈的玉简,其价值对他而言远超想象,足以照亮他凶险道途上的迷雾。而眼前这少年,身负青蚨子血脉,又恰如一面映照出他过往卑微的镜子。
祠堂内唯有青田尚粗重压抑的喘息和长明灯芯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四灵根,”胡龙象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淡依旧,却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重量,“于仙途,几近断绝。”
青田尚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顺着石墙滑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
他从未奢望过双灵根的天资,哪怕三灵根,也有一线希望……可四灵根,在这残酷的修真界,意味着永恒的底层挣扎,意味着他倾尽所有换来的灭门血仇得报,已是命运的垂怜,再无资格奢望仙缘。
“看来你之前没有测试过灵根。”胡龙象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常识,“测灵根之物,价值不菲,非轻易可得。你青家既已衰败至此,未曾测试,亦属寻常。”
青田尚茫然抬头,布满血污泪痕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解。前辈……这是在解释?解释他为何从未知晓自己这“废物”般的根基?一股更深的苦涩涌上心头。是啊,青家早已沦落到连维持祖宅都需竭尽全力,测灵石?那等能窥探仙途根基的宝物,对如今的青家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他们只能修炼着最粗浅的练气诀,懵懂地引气入体,能踏入炼气一层,已是耗尽微薄资源的结果,谁会想到、又有能力去深究那虚无缥缈的灵根资质?
胡龙象不再言语。他宽大的青布袖袍无声拂动,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冰凉的玉匣凭空出现在他掌心。匣身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纳光线的质感。他指尖轻弹,匣盖无声滑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狂暴生机与毁灭气息的药力,瞬间弥漫开来,冲散了祠堂的腐朽气味。玉匣内,四颗龙眼大小的丹药静静躺着。丹药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细密扭曲、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色纹路,核心处却透着一抹诡异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幽绿光泽。仅仅是逸散的气息,就让青田尚感到神魂刺痛,脏腑隐隐抽搐,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体内刮擦。
“伪·逆灵丹。”胡龙象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如同惊雷在青田尚耳边炸响!
逆灵丹?听起来感觉能逆天改命、重塑灵根的逆天神丹?青田尚的瞳孔骤然放大,绝望的冰层下,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火苗猛地窜起,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伪?这“伪”字,意味着什么?那丹药散发出的毁灭气息是如此真实,绝非良善之物!
“此丹,可重塑灵根。”胡龙象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却又将他推入更深的冰窟,“然,非逆天神物。服之,需承受脏腑撕裂、经脉刮擦、神魂灼痛之苦。体表流脓,不过最微末之症。药力狂暴,非练气后期根基,难以抵御,十死无生。”
青田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目光死死钉在那四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丹药上。脏腑撕裂、经脉刮擦、神魂灼痛……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凿在他脆弱的神经上。十死无生!这就是逆天改命的代价?希望近在咫尺,却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胡龙象的目光扫过他剧烈变幻的脸色,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审视:“青蚨子前辈玉简,于我道途,价值无可量。此四丹,乃我昔日逆转灵根所余。”
青田尚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胡龙象!前辈……也曾是四灵根?是这可怕的丹药,将他改造成了如今震慑筑基的金土双灵根?这个认知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他心中的恐惧壁垒!前辈能做到!他亲身验证过!那自己……自己……
“你,可敢一试?”胡龙象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青田尚心上,“好事做到底,吾可为你护法,压制丹毒外显之症。然脏腑、经脉、神魂之苦,需你自身硬抗。成则灵根重塑,败则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长明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胡龙象沉默如山的侧影和青田尚剧烈挣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一边是永恒的废灵根,沉沦淤泥,永无天日;一边是九死一生、痛不欲生的涅盘之路,尽头却可能通往先祖曾踏足的辉煌仙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但灭门之夜的血色、父母临死前的眼神、青和天那狰狞的狂笑……无数画面如同熔岩般在他脑海中沸腾、灼烧!废灵根,连报仇都只能依靠他人!就算苟活,也不过是另一条在泥泞中挣扎的蛆虫!
“我……敢!”两个字,从青田尚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焚烧灵魂的决绝!他猛地挺直脊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四颗伪逆灵丹,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他要力量!他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神魂俱灭,他也绝不回头!
“好。”胡龙象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他不再多言,袍袖一拂,一股柔和的灵力托起青田尚,将其平放在冰冷的石地上。“闭目,宁神。引气入体,护住心脉。无论发生何事,紧守灵台一点清明,运转你青家练气诀。”
青田尚依言闭目,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恐惧与激动,运转起那粗浅得可怜的练气诀,稀薄的灵力艰难地护住心脉。
胡龙象并指如剑,凌空一点。一颗伪逆灵丹从玉匣中冉冉升起,悬浮在青田尚眉心三寸之处。那丹药表面的暗红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得更加剧烈,核心处的幽绿光芒大盛,狂暴的药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蓄势待发!
“服!”
随着胡龙象一声低喝,那颗丹药化作一道暗红流光,瞬间没入青田尚微张的口中!
“呃啊——!”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熔岩混合着亿万钢针的恐怖洪流,瞬间在青田尚体内炸开!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无数只无形大手狠狠撕扯、揉捏、穿刺!细密的血管如同被点燃,发出噼啪的哀鸣。经脉更像是被塞进了烧红的铁砂,在狂暴药力的冲刷下疯狂地扭曲、扩张、寸寸断裂又被强行粘合!更可怕的是神魂深处传来的灼痛,仿佛灵魂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每一寸意识都在尖叫、融化!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皮肤下暗金色的血管根根暴凸,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下疯狂蠕动。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丝瞬间浸透破烂衣衫,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抽搐、翻滚,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却连完整的惨叫都无法发出!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从内而外、一寸寸地碾碎、焚烧!
就在青田尚的意识即将被无边的痛苦彻底吞噬,沉沦进永恒的黑暗时——
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按在了他剧烈起伏、如同被烙铁灼烧的丹田之上。
胡龙象的手掌白皙修长,此刻却仿佛化作了无底深渊的入口。一股奇异的、冰冷彻骨又带着吞噬万毒气息的墨绿气流,顺着他掌心劳宫穴,无声无息地探入青田尚濒临崩溃的身体。
这股墨绿气流精准地锁定了那狂暴药力中蕴含的、足以腐蚀血肉、溃烂体表的恐怖丹毒!它如同最高明的猎手,又如贪婪的饕餮,所过之处,那些粘稠、污秽、散发着恶臭的毁灭性毒素,如同冰雪消融,被墨绿气流疯狂地吞噬、剥离、抽走!
青田尚体表那即将溃烂流脓的征兆,瞬间被遏制!皮肤下暴凸的血管颜色由恐怖的暗金缓缓褪回深红。
然而,胡龙象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伪逆灵丹真正的“逆灵”之力——那狂暴冲刷、撕裂、重塑的力量,以及作用于神魂的灼烧之痛,必须由青田尚自己承受!这是灵根蜕变的必经之路,外力无法代劳,只能减轻最致命的毒害。
青田尚只觉得体表那令人绝望的溃烂感骤然消失,但体内的地狱丝毫没有减弱!脏腑的撕裂感、经脉的刮擦痛、神魂的灼烧感反而因为丹毒的剥离而显得更加纯粹、更加清晰!如同卸去了腐蚀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更加锋利、更加滚烫的刀锋!
“呃……啊……!”他终于能发出一点嘶哑的、不成调的惨嚎,身体弓起又砸落,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石地,留下道道血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擂鼓。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崩裂,满口鲜血,脑海中只剩下胡龙象冰冷的话语:“紧守灵台!运转功法!”
那粗浅的青家练气诀,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调动着体内稀薄得可怜的灵力,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破船,拼命护住心脉那一点微弱的火苗,按照练气诀的路线,引导着体内那狂暴得几乎要将他撑爆的“逆灵”之力,一遍遍冲刷着早已面目全非的经脉。
痛!无边无际的痛!仿佛永无尽头!
胡龙象的手掌稳稳按在青田尚丹田,墨绿气流源源不断地吞噬着丹毒。他清晰地感受到少年体内如同被亿万刀片反复切割的惨状,那微弱的神魂在狂猛的灼烧中摇摇欲坠。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映照着少年濒死挣扎的倒影,如同深潭映照着陨落的星辰。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颗伪逆灵丹的狂暴药力终于被青田尚以非人的意志力硬生生“消化”掉一小部分,体内那毁灭性的洪流稍稍平复一丝时,胡龙象收回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