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尚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瘫软在地,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三天后,服第二颗。”胡龙象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他盘膝坐在一旁,闭目调息。
青田尚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在痛苦的余波和无边的疲惫中沉沉浮浮。每一次濒死的体验,都让他的意志被淬炼得更加坚韧。先祖的荣光,灭门的血仇,废灵根的绝望,以及那唯一通向仙门的、布满荆棘的窄路……无数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交织、碰撞、燃烧!
三天后,当胡龙象再次将第二颗伪逆灵丹送入他口中时,那地狱般的痛苦再次降临。依旧是脏腑撕裂,经脉刮擦,神魂灼烧!但这一次,青田尚的惨嚎声中,多了一丝压抑的嘶吼!他主动运转起练气诀,引导着那狂暴的力量,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驭着独木舟,一次次冲向那无形的壁垒!
胡龙象的手掌再次落下,冰冷的墨绿气流吞噬着丹毒,减轻着体表的毁灭,却让体内的蜕变之痛更加纯粹。
如此反复。第三颗,第四颗……
每一次服药,青田尚的身体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胚,在毁灭与新生中挣扎。他的皮肤下,偶尔会闪过极其微弱的青红二色光芒,转瞬即逝,那是被强行梳理、凝聚的木、火灵根属性在狂暴药力下的微弱显化。
整整十二个昼夜。
当第四颗伪逆灵丹最后一丝狂暴的药力终于在青田尚体内平息,祠堂内弥漫的毁灭气息也缓缓消散时,青田尚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他浑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混杂着血污、汗渍和体内排出的细微杂质的黑色污垢,散发着刺鼻的腥臭。
胡龙象收回手掌,墨绿气流敛入体内。他指尖再次凝聚出一缕精纯的金土灵力,凌空点向青田尚的眉心。
“嗡——!”
玄阴测灵玉再次浮现,悬浮在青田尚上方。这一次,漆黑的玉质内部,景象截然不同!
原先那四道微弱、散乱、驳杂不堪的光带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凝练、清晰、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光华!
一道青翠欲滴,如同初春最鲜嫩的枝芽,蕴含着草木生长的盎然生机(木)。
一道赤红跃动,如同炉中跳跃的纯净火焰,散发着温暖而蓬勃的力量(火)。
两道光芒彼此辉映,在玄黑的玉质基底上泾渭分明,又隐隐相生。虽然光芒的强度远不及胡龙象当年的金土双灵根那般璀璨夺目,却已彻底褪去了驳杂虚浮之气,根基稳固,潜力初显!
木火双灵根!
青田尚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布满绝望、血丝和泪水的眸子,此刻虽然依旧布满疲惫,深处却仿佛被点燃了两簇新生的火焰!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天地间木火灵气的清晰感应,如同温暖的溪流,悄然浸润着他干涸枯竭的感知。体内那曾经滞涩稀薄的灵力,此刻运转起来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流畅与生机!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仿佛大病初愈,但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蜕变感,让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挣扎着,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艰难地翻过身,朝着静立一旁的胡龙象,重重地、以头抢地!
“咚!”
额头撞击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再造之恩……青田尚……永世不忘!”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脱胎换骨后的坚定与发自肺腑的敬畏。他知道,若非眼前这位前辈,他早已在第一次服丹时就化为脓血,魂飞魄散!这重塑灵根、逆天改命之恩,比天高,比海深!
胡龙象看着他,脸上依旧古井无波。青蚨子的玉简已妥善收好,此间因果,于他而言已了。他无意在此地久留,万川城的瀚海拍卖会才是目标。
“木火双灵根,根基已成。”胡龙象的声音平淡响起,“天蚕宗外门引荐之诺,当践。”
青田尚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双灵根!拜入天蚕宗!这曾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刻竟触手可及!
胡龙象袍袖拂动,几样东西悬浮在青田尚面前:
一枚令牌:非金非玉,质地温润,正面浮雕着天蚕绕鼎的图案,背面以古篆刻着“引荐”二字。正是天蚕宗用于引荐资质尚可者参加入门考核的信物。
数十块下品灵石:莹白微光,灵气虽稀薄,却足够路上开销。
一张符箓:黄纸朱砂,符文流转着锐利坚固的金芒——护身金甲符,可抵挡筑基初期修士全力一击。
两只奇异甲虫:通体漆黑,甲壳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复眼猩红,口器锋利,静静地悬浮着,散发出炼气期八层特有的凶戾气息。正是两只噬毒玄蚁兵蚁。胡龙象意念微动,一道冰冷的指令通过蚁后核心无声传递:“护其周全,至天蚕宗山门。”
几瓶丹药:标注着“辟谷丹”、“回春散”、“清心丸”,皆是基础丹药。
一枚玉简地图:里面清晰地勾勒出从此地前往天蚕宗山门的路线。
“持此令,按图索骥,前往天蚕宗山门。”胡龙象的声音清晰而冷冽,交代着关乎生死的细节,“入门需经三门:测灵石验根骨,问心镜照本心,登云梯考毅力。根骨你已无碍。问心镜前,谨记你身世清白,为报血仇、求仙道而来,别无他念,心念务必澄澈坚定。登云梯九千九百九十九阶,重力递增,幻象丛生,需紧守道心,唯‘前行’二字。”
他的目光扫过青田尚依旧虚弱却焕然一新的身体:“此去万里,凶险未消。灵石为资,符箓护身,兵蚁随行,丹药疗伤。若连此路亦无法走通……”胡龙象的话语顿住,未尽之意冰冷而清晰——那便是命数如此,怨不得人。
青田尚将胡龙象的每一句话都死死刻入脑海,如同聆听圣谕。他再次重重叩首:“前辈教诲,晚辈铭记于心!粉身碎骨,必至天蚕!不负前辈再造之恩!”
胡龙象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青布长衫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一步踏出,已至祠堂门外。再一步,便化作一道模糊的青烟,融入岳水河畔沉沉的暮霭之中,转瞬不见踪迹。来得突兀,走得干脆,只留下祠堂内弥漫的淡淡血腥、药味,以及一个跪伏于地、命运彻底改变的身影。
青田尚久久跪伏,直到那青衫身影彻底消失在感知中。他缓缓直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悬浮在面前的令牌、灵石、符箓、丹药一一收起,贴身藏好。那两只冰冷的噬毒玄蚁兵蚁,无声地落在他肩头,猩红的复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同最忠诚的护卫。
他走到祠堂角落,就着岳水河引来的冰冷水流,仔细地清洗掉身上厚厚的污垢。新生的皮肤透着一种莹润的光泽,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体内流淌的那股带着勃勃生机的木火灵力,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希望。
最后,他走到先祖青蚨子的画像前,点燃三支残香,深深三拜。
“不肖子孙青田尚,拜别老祖。”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此去天蚕,定不负先祖血脉,不负前辈再造之恩!青家大仇已报,仙路……弟子,踏上了!”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这承载着家族兴衰与血泪的祠堂。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带着两只沉默的漆黑兵蚁,踏着满地清冷的月光,大步走出荒芜的青府,走向岳水河畔,走向那蜿蜒指向东南、通往天蚕宗的漫漫仙途。
夜色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