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京师的繁华喧嚣早已沉入梦乡,唯有打更人悠长而沙哑的报时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孤独回荡,衬得这帝王之都的夜,愈发深邃静寂。
然而,这份静寂,在崇文门外大街,被彻底撕得粉碎。
起初,只是零星的金铁交击声和几声短促的怒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但很快,这声响便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爆发,演变成一场彻底失控的、野兽般的嘶吼与搏杀!
“杀——!”
“挡我者死!”
“护镖!快护镖!!”
“啊——我的眼睛!”
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疯狂碰撞的刺耳锐响、重物倒地声、甚至还有墙体被巨力撞塌的轰隆声……无数暴烈的声响粗暴地揉杂在一起,冲天而起,将整片街区的宁静彻底碾碎!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后,灯火惊恐地亮起,又迅速熄灭,无人敢探头张望,只有压抑的呼吸和颤抖的心跳藏在窗纸之后。
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如同实质,混合着汗臭、尘土和一种兵器剧烈摩擦后产生的焦糊味,令人作呕。更有一股疯狂的气息在弥漫,压过了晚秋的寒意。
五城兵马司的巡夜官兵最先赶到,试图弹压。但当他们看清街心那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时,无不骇然失色,竟不敢轻易上前。
长街之上,已是一片狼藉。灯笼摊子被撞翻燃烧,照亮着地狱般的场景。近百条精悍汉子,分作两拨,正进行着最原始、最残酷的贴身肉搏。他们早已杀红了眼,刀光剑影毫无章法,只有最直接的劈砍捅刺!地上已躺倒了十余人,暗红色的鲜血从他们身下汩汩流出,在青石板路面的缝隙间蜿蜒汇聚,渐渐成溪。残肢断臂触目惊心,甚至有一截肠子拖曳在外,被混乱的脚步无情践踏。
“是……是振威和长风两家镖局的人!”一名老兵马声音发颤,“疯了!都疯了!为了一趟镖,至于吗?!”
至于吗?
奉命赶来的北镇抚司锦衣卫总旗沈炼,身披玄色斗篷,按着腰间的绣春刀,立于街口阴影处,冰冷的眼眸扫过战场,心中已然升起同样的疑问。
这绝非常规的镖局争利斗殴。规模太大,死伤太重,那股子你死我活的狠戾劲儿,更像是……军队的死士,或是围剿叛逆的战场!
“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沈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北镇抚司特有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喊杀声。
他身后的缇骑如狼似虎般扑出,刀鞘、铁尺、锁链并用,毫不留情地砸向仍在缠斗的镖师。锦衣卫的介入,以其绝对的专业和冷酷,迅速控制住了场面。还能站着的,被粗暴地按倒在地,铐上锁链。受伤呻吟的,被简单止血后拖到一旁。死去的,则被并排摆放,盖上草席。
火光跳跃,映照着沈炼毫无表情的脸。他没有理会那些被制服的镖师,而是迈步,踏着粘稠的血泊,开始仔细勘察现场。
他的靴底踩在血洼中,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生命的余温上。
他蹲下身,掀开一具尸身上的草席。死者是长风镖局的镖师,致命伤在胸口,创口极深,边缘整齐,绝非寻常刀剑所致,倒像是……军用破甲锥或是特制的三棱刺留下的痕迹。江湖械斗,怎会用上这等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