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言,看来曹子烈(曹休字)是学乖了。”身旁的魏延咧了咧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他奉陆逊之命,几次率小股精锐渡江北扰,烧毁魏军几处囤积点,斩获不多,却极大地打击了魏军士气,使其不敢妄动。
陆逊微微一笑,神色却依旧谨慎:“文长不可大意。司马懿在西线受挫,难保不会指示曹休在东线寻衅,以牵制我军,策应荆北。况且,秋高马肥,正是用兵之时。”
他转身对身后的邓艾道:“士载,你督造的合肥新城,进度如何?”
邓艾拱手,言语依旧有些顿挫,但思路清晰:“回……回大都督,新城……城墙已合拢,正在……加固。引淝水……入护城河之工程,也已……完成大半。预计……入冬前,可……可初步具备……防御能力。”
“加快进度。”陆逊点头,“合肥乃淮右屏障,新城若成,我可依托水网,纵深防御,江北压力将大为减轻。”他又看向魏延,“文长,江北斥候需再放远些,严密监视魏军汝南、谯郡方向有无援军或粮草调动。”
“末将领命!”魏延抱拳。
陆逊的策略清晰而稳健:西线战事已歇,江东战略重心可适当东移,以寿春、合肥为核心,构筑坚固的江淮防线,采取守势,但辅以积极的战术骚扰,使魏军无法安稳,亦不敢大举南下。同时,利用相对和平的时期,加紧屯田练兵,积蓄力量。
他深知,与魏国的战争是长期的国力消耗,急不得,也躁不得。稳扎稳打,方是上策。
北方,洛阳。
魏国皇帝曹叡的行宫内,气氛却不似南方那般“平静”。几份内容相似的匿名奏章,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也让原本还算平稳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奏章的核心内容,直指大将军司马懿“为逞私欲,擅启边衅,嫁祸吴蜀,以致西线劳师无功,水师损兵折将,空耗国力,有负圣恩”。
这些奏章来得巧妙,避开了司马懿在朝中的核心势力范围,直接通过某些特殊渠道送到了曹叡的御桉之上。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言之凿凿,且暗合了此前西线战事虎头蛇尾、夏侯尚水军惨败的事实,由不得曹叡不心生疑虑。
“陛下,此皆诬陷之词!大将军忠心为国,人所共鉴!定是吴蜀奸细,或朝中宵小,见大将军功高,心生嫉妒,故行此离间之计!”曹爽在御前慷慨陈词,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他巴不得借此机会打压司马懿。
曹叡端坐于龙椅之上,年轻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疲惫与深沉。他并未立刻表态,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下方垂首不语的几位重臣。
“大将军……近日身体可好些了?”曹叡忽然问道,话题转到了司马懿的“病情”上。
一名近侍连忙回禀:“回陛下,大将军府上传来的消息,仍是需要静养,谢绝见客。”
曹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摆了摆手:“既如此,就让大将军好生将养吧。西线之事,暂且搁置。江淮方向,命曹休谨守防线,不得妄动。退朝。”
他没有追究奏章之事,也没有安抚曹爽,更没有对司马懿表示任何怀疑或不满。但这种沉默与搁置,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
退朝后,曹叡独坐书房,看着那几份匿名奏章,眉头紧锁。他并非完全相信奏章的内容,但司马懿近期的“低调”和西线的失利,确实让他感到有些失控。这位年轻皇帝,既有倚重司马懿才能以制衡宗室、稳固朝局的需要,又对这位功高震主、心思深沉的大将军,怀着本能的忌惮。
“司马仲达……你究竟,是忠是奸?”曹叡喃喃自语。他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寻找更多能制衡司马懿的力量。朝堂之上的暗流,因这来自南方的“微风”,开始悄然转向。
荆西,夷陵都督府。
烛火下,陈砥正在阅读来自各方的情报汇总。建业的嘉奖令、襄阳的指示、成都盟约的细节副本,以及江北魏军的最新动向。
他被正式册封为亭侯,食邑三百户,以表彰其守秭归之功。来自吴公和父亲的赞誉,并未让他志得意满,反而更加惕厉。
“都督,近日巡查,发现假山一带的蛮族部落,与巴东蜀军有些小的摩擦,似是为了争夺山林猎场。”苏飞禀报道。
陈砥放下文书,沉吟道:“蛮族之事,处理需谨慎。派人去调解,申明此地已属我江东管辖,猎场可按传统划分,但绝不允许与蜀军再起冲突。同时,给予他们一些盐铁布匹作为安抚。”
“末将明白。”
“还有,”陈砥想起一事,“招募流民、垦殖荒地的告示,张贴出去后,反响如何?”
郡丞回道:“回都督,已有数百户流民前来登记,多是来自北地或蜀中避战乱的。已按都督吩咐,分配荒地、借贷种子,并减免三年赋税。”
“很好。务必妥善安置,此乃充实荆西根本之策。”陈砥点头。他知道,人口与粮食,是立足之本。
处理完公务,已是深夜。陈砥毫无睡意,信步走出都督府,登上夷陵城头。长江在月光下如同一条巨大的玉带,奔流东去。对岸的群山黑影幢幢,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与危险。
他想起秭归的血战,想起与费祎的密会,想起赵云的嘱托,想起父亲殷切的目光。短短数月,他经历了太多,也从一名青涩少年,迅速成长为执掌一方的军政大员。
压力无处不在,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必须前行的坚定。
“司马懿……你躲在暗处,搅动风云。我陈砥,便在这荆西之地,扎下根来,看你还能使出何种手段!”
他握紧冰冷的城垛,极目远眺,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黑夜,落在了那片广袤的中原大地上。
少年都督,砥柱荆西。时代的潮水,依旧在暗中汹涌,推动着所有人,走向未知而必然交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