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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的春天来得迟缓,冬日的湿寒尚未完全退去,料峭的春风裹挟着细雨,给这座日益繁华的城池蒙上了一层薄纱。年节的热闹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凝重的政治氛围,仿佛这阴沉的天气,预示着山雨欲来。
御书房内,炭火驱散了室外的寒意,却驱不散陈暮眉宇间的凝重。他面前摆着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紧急文书。一份来自江北都督府,陆逊亲笔所书,详细禀报了近期清查田亩、整顿吏治中遇到的顽固抵抗,以及抓获的数名与曹魏有暗中往来嫌疑的地方豪强,言辞恳切却坚定,请求授予其更大的临机处置之权,以雷霆手段震慑不法。另一份,则来自御史台,以全琮为首的多位御史联名弹劾陆逊“滥用职权”、“构陷士绅”、“江北之地,几成陆氏私产”,措辞激烈,要求朝廷立即召回陆逊,彻查其罪。
两份文书,如同冰与火,摆在了陈暮面前。他沉默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桉几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召庞统、徐庶。”陈暮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庞统与徐庶匆匆而至,看过文书后,脸色也都沉了下来。
“主公,伯言所行,虽手段刚猛,然确系为国锄奸,巩固根基。这些被触及利益的豪强,与曹魏勾连,其心可诛!伯言请求专断之权,实为应对复杂局面之必需。”庞统率先开口,虬髯因激动而微微颤动,“全琮等人,罔顾事实,一味攻讦,其心……哼!”
徐庶则更为冷静:“士元所言在理。然全琮等人代表江东旧族,其势盘根错节,若强行压制,恐引发朝局动荡,于前线战事不利。需寻一稳妥之策,既保伯言,又安朝堂。”
陈暮揉了揉眉心:“孤岂不知伯言忠心与艰难?然朝堂非战场,不能一味强攻。全琮等人,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其背后,是无数双盯着江北、盯着孤的眼睛。他们在试探孤的底线,也在离间孤与伯言。”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迷蒙的雨丝:“江北新政,关乎国运,绝不能退!但朝堂稳定,亦不可乱。庞统。”
“臣在。”
“你亲自执笔,以孤的名义,给陆逊回信。准其所请,授予江北都督府对通敌、抗法等罪行之临机专断之权!告诉他,孤信他,让他放手去做,一切后果,由孤承担!但信中也要提醒他,行事需更注重策略,尽可能分化瓦解,减少不必要的对立,尤其是……注意朝中反应,有些事,可做不可说。”
“臣明白。”庞统眼中精光一闪,领会了陈暮既要支持陆逊,又要为其行为留下转圜余地的深意。
“徐庶。”
“臣在。”
“你去见全琮。”陈暮转过身,目光锐利,“不必与他争辩陆逊功过。只告诉他,江北之事,孤自有圣裁,令其谨守御史本分,查证需实,弹劾需据,若再有无端风闻奏事、扰乱朝纲者,莫怪孤不讲情面!另外……暗示他,其子全绪在历阳军中表现不错,黄忠将军多有褒奖,让他好生珍惜。”
徐庶心领神会,这是明着警告,暗着安抚,点明其家族利益与江东整体利益息息相关,莫要自误。
“臣,遵旨。”
两人领命而去,御书房内重归寂静。陈暮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矛盾并未解决,只是被暂时压了下去。风暴,正在江北和建业两地同时积聚着能量。
散骑常侍的职位,让魏延拥有了一个绝佳的观察位置。他每日随侍朝会,看着陈暮如何应对全琮等人一波接一波、或明或暗的攻讦;下朝之后,有时被陈暮留下咨询军务,也能从庞统、徐庶等人口中听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信息。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冲锋陷阵的猛将,开始学着用政治的视角去审视问题。他看到了陈暮支持陆逊的决心,也看到了其维持朝局平衡的艰难;看到了全琮等人看似冠冕堂皇的言论下,那维护世家特权的真实目的;更看到了,在这表面波澜之下,来自北方司马懿、西方诸葛亮的无形黑手,正在不断撒播着离间的种子。
这一日,陈暮在凌云阁召见魏延,询问他对江北防务的一些细节看法。魏延依据自己当年的经验和近期了解到的情况,一一作答,条理清晰,颇有见地。
陈暮听完,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文长,近日朝中关于陆伯言的议论,你也听到了。以你之见,孤当如何?”
魏延心中凛然,知道这又是一次考验。他沉思片刻,谨慎答道:“回主公,臣以为,陆大都督行事,或有过刚易折之处,然其心为国,其策利民强兵,此乃大局。朝中非议,多出于私利,或受外人蛊惑。主公当……坚定不移,支持陆大都督推行新政,巩固江北。至于朝中杂音……或许可效彷当年孙仲谋用人之法,明升暗降,或调离关键职位,徐徐图之。”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直言“杀一儆百”,而是提出了更符合朝堂规则的“徐徐图之”,显示出他心态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