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清晨的第一缕熹微透过破败的窗棂,勉强驱散了灶披间内部分黑暗,也唤醒了蜷缩在干草堆里的冷焰。稍一动弹,左臂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便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昨夜敷上的灶灰与血水、脓液混合,凝结成一块硬痂,黏连在伤口上,每一次轻微的牵扯都如同再次撕裂。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依旧存在,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磨过,胃里也空灼得发痛。
她艰难地坐起身,背靠冰冷的土墙,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远处依稀传来市井的喧嚣——小贩的叫卖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孩童的嬉闹声。这平凡的烟火气,与她此刻身处绝境的狼狈形成了尖锐的讽刺。她知道,在这片喧嚣之下,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正为她而设。
萧绝绝不会放过任何角落。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水,食物,以及真正的伤药。
她检查了一下左臂的包扎,布条已被血污浸透,散发出隐隐的腥气。这样下去,伤口必然溃烂。她必须冒险出去。
但如何出去?她这身夜行衣虽已破烂不堪,但材质特殊,样式显眼,且浑身血迹斑斑,泥污满身,一露面就会引起注意。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堆破烂农具和废弃衣物上。或许……可以乔装改扮。
她强忍着不适,起身翻找。运气不算太坏,找到了一件不知被遗弃多久、打满补丁、散发着霉味的灰色粗布麻衣,还有一条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巾。衣服又宽又大,套在她纤细的身架上空空荡荡,但这正合她意,可以遮掩身形。
她将夜行衣脱下,小心地卷起,塞进灶台深处的积灰里。然后换上那件酸臭的麻衣,用头巾将一头显眼的青丝尽数包裹,连额头、脸颊也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又在墙角抓了几把灰尘,随意地在脸上、脖颈、手背上抹了抹,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饱经风霜、穷困潦倒的底层妇人。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气喘吁吁,伤口一阵阵抽痛。
她需要一根拐杖。目光扫过,一根充当烧火棍的粗树枝倚在墙边。她捡起来,试了试手感,勉强可用。
深吸一口气,她拄着树枝,蹒跚地走出灶披间,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融入了渐渐苏醒的街巷。
阳光有些刺眼。她低着头,弓着背,模仿着那些底层贫民走路的姿态,步履蹒跚,混迹在早起为生计奔波的人群中。
胡同口就有一个卖炊饼的简陋摊子,香气阵阵飘来,让她的肠胃一阵痉挛。但她身无分文。
必须想办法弄到钱,或者……以物易物。
她记得昨夜在那破瓦罐后找到的,除了灶灰,还有一小块被遗忘的、干硬如石的粗盐巴。这对于普通人家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极度贫困者,盐也是珍贵的物资。
她攥紧了袖中那块硌手的盐巴,继续向前走。她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偏僻,但又不会引人怀疑的交易地点。
穿过两条街巷,她在一个相对安静的拐角,看到一个正在收捡烂菜叶的老妪。老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浑浊。
冷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用刻意伪装的沙哑嗓音开口:
「婆婆……」
老妪吓了一跳,警惕地抬起头,看到是一个同样狼狈的“妇人”,眼神稍缓。
「什么事?」
冷焰摊开手掌,露出那块小小的盐巴。
「俺……俺用这个,换您两个饼子,行不?」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卑微而恳求。
老妪盯着那块盐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冷焰,尤其是她隐藏在头巾下的面容和那明显不自然垂落的左臂。
「受伤了?」老妪的声音干涩。
冷焰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糊道:「嗯……不小心,摔了一跤。」
老妪没再多问,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两个冰冷的、看起来同样硬邦邦的杂粮饼子,递了过来,同时迅速抓走了那块盐巴。
「快走吧,这边不太平,官爷们查得紧。」老妪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再看她,继续低头捡她的菜叶。
冷焰心中一动,接过饼子,低声道了句谢,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状似无意地问道:「婆婆,官爷们查啥哩?俺刚进城,不懂规矩。」
老妪头也不抬:「还能查啥?听说是个女飞贼,厉害得很,伤了王府的大人物,现在全城搜捕呢!见到生面孔,尤其是落单的女人,盘问得可严了!」她顿了顿,指了指冷焰的左臂,「你这样子,小心被当成嫌犯抓去。」
「谢谢婆婆提醒。」冷焰心中凛然,看来搜捕的力度远超她的想象。她必须尽快搞到伤药,然后彻底隐藏起来。
她拿着饼子,找了个更隐蔽的墙角,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干硬的饼子刮过喉咙,难以下咽,但她强迫自己全部吃完。食物下肚,总算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力气。
接下来是水。她看到街边有公用的水井,但那里人多眼杂,她不敢冒险。只得循着记忆,向更偏僻的、可能有溪流或废弃水渠的地方走去。
胤都西城这片区域,鱼龙混杂,巷道如迷宫。她依仗着过人的记忆力,尽量避开主要街道,在狭窄、肮脏、散发着尿骚味的陋巷中穿行。
在一个堆满垃圾的死胡同尽头,她果然发现了一条被污染成墨绿色、漂浮着各种秽物的小水沟。水流极小,几乎静止。
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迅速蹲下身,用破瓦盆舀起一点相对清澈的水,连续喝了几大口。污水的涩臭味道令人作呕,但她强行压了下去。
解了渴,她开始思考伤药的问题。正规的药铺肯定不能去,那里必然是重点监控对象。唯一的希望,是那些藏在深巷陋街、见不得光的黑市郎中和地下药贩。
这种地方,往往与三教九流混杂,消息灵通,但也危险重重。
她回忆起之前研究胤都地图时,曾标注过西城“老鼠巷”一带,是出了名的黑市和贫民窟交汇点,那里或许有希望。
「老鼠巷」距离她现在的位置不远,但需要穿过几条相对热闹的街市。
她紧了紧头上的布巾,将脸埋得更低,拄着树枝,再次汇入人流。
街上果然不时有身穿摄政王府亲兵服饰的兵丁小队巡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行人。城门口更是加强了守卫,对进出人等严加盘查,特别是女子和携带包裹者。
冷焰心脏揪紧,但面上维持着麻木和惶恐,与其他看到兵丁就下意识躲避的贫民无异。她尽量贴着墙根走,避开巡逻队的正面路线。
有两次,巡逻兵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停留了片刻。她那身破旧肮脏的麻衣,蹒跚的步伐,以及老态龙钟的姿态,起到了很好的伪装作用。兵丁们见她并无异常,最终移开了视线。
她手心沁出冷汗,背后也是一片冰凉。
终于,有惊无险地拐进了通往“老鼠巷”的狭窄入口。一股混合着腐臭、劣质酒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巷子两旁是低矮歪斜的棚屋,污水横流,几个眼神浑浊、衣衫不整的男女或倚或坐,目光麻木或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投射在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妇人身上。
冷焰能感觉到那些黏腻的、充满审视意味的视线。她握紧了袖中的瓷片,这是她唯一的依仗。
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向巷子深处走去。根据模糊的记忆,那个地下郎中的窝点,应该在巷尾一个挂着褪色破旧蓝布帘的门口。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环境也越发污秽。偶尔有醉汉从旁边冲出,对着她发出怪笑,被她用树枝警惕地格开。
就在她快要接近巷尾时,旁边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油滑的声音:
「这位大姐,面生得很啊?来找人?还是……看病?」
冷焰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油腻短褂、尖嘴猴腮的男人蹲在墙角,嘴里叼着根草茎,正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最终落在她刻意遮掩的左臂上。
冷焰心中警惕,沙哑着回道:「不找人,俺路过。」
「路过?」男人嗤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老鼠巷这鬼地方,可没什么风景好看。大姐,你这胳膊,伤得不轻吧?再不看郎中,怕是要废了哦。」
冷焰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别担心,这地界我‘地老鼠’熟。知道你想要什么。王瘸子那儿,去不得啦!昨晚就被官爷们端了,说是窝藏钦犯。」
冷焰心中猛地一沉。连这种地下黑医点都被清查了?萧绝的动作太快了!
「地老鼠」观察着她的反应,嘿嘿一笑:「不过嘛……算你运气好,碰上我。我知道还有个地方,更隐蔽,郎中也靠谱。就是……价格嘛,要贵上那么一点点。」
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要钱的手势。
冷焰心中冷笑,果然是无利不起早。她面无表情:「俺没钱。」
「没钱?」「地老鼠」夸张地叫了一声,随即又压低声音,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大姐,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有钱的主。不过……你这身段,遮得再严实,也瞒不过哥哥我的眼睛。要是肯……嘿嘿,哥哥我倒贴钱给你治伤也成啊……」
说着,一只咸猪手就试探性地向冷焰的肩膀摸来。
冷焰眼中寒光一闪,一直握在右手的树枝猛地向前一戳,精准地戳在「地老鼠」探来的手腕穴位上!
「哎哟!」「地老鼠」只觉得手腕一阵酸麻剧痛,整条胳膊瞬间使不上力,惨叫一声缩了回去,惊疑不定地看着冷焰,「你……你……」
「带路。」冷焰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去找郎中。若敢耍花样,下次废掉的就不是胳膊了。」
她微微抬头,布巾阴影下,那双眼睛锐利如刀,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凛冽的杀意,瞬间将「地老鼠」那点龌龊心思冻僵。
「地老鼠」混迹底层,最是欺软怕硬,此刻被这眼神一慑,顿时明白眼前这“妇人”绝非常人,恐怕是亡命之徒!他哪里还敢有半点歪念,手腕的疼痛还在提醒他对方的手段。
「是是是……大姐……不,女侠!女侠饶命!」「地老鼠」点头哈腰,脸色发白,「小的这就带路,这就带路!保证安全,绝对安全!」
他再不敢多话,捂着依旧酸麻的手腕,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拐进了旁边一条更加狭窄、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