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腐鼠窥光(2 / 2)

七拐八绕之后,他在一扇看似是某处棚屋后墙、毫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门上没有标识,只有一些模糊的污迹。

「地老鼠」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后打量。

「猴三儿?什么事?不知道最近风紧吗?」门后传来一个苍老而谨慎的声音。

「地老鼠」——猴三儿连忙赔笑:「胡郎中,是俺,猴三儿。带来位客人,受了伤,急着瞧病,价钱好说。」他侧开身子,让出后面的冷焰。

门后的胡郎中目光落在冷焰身上,尤其是她那不自然的左臂和过于严实的头巾上,眉头紧皱。

「生面孔?猴三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规矩……」

冷焰不等他说完,直接上前一步,透过门缝,对上胡郎中的眼睛,压低声音,言简意赅:

「刀伤,深可见骨。需要清创、止血、消炎的药材。钱,日后十倍奉还。若不应,立刻就走,绝不纠缠。」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她说“十倍奉还”就一定能做到。

胡郎中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冷焰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哀求,没有慌乱,只有冷静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深。他行医(虽然是黑医)多年,见过各色人等,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简单。

他又看了看一脸惶恐的猴三儿,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拉开了门。

「进来吧。猴三儿,你在外面守着,有动静立刻发信号。」

「好嘞!好嘞!」猴三儿如蒙大赦,赶紧躲到一边阴影里。

冷焰闪身进入屋内。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霉味。空间狭小,堆满了各种药材和杂物,只有一个简陋的板床和一张桌子。

胡郎中关好门,插上门栓,这才转身看向冷焰:「摘下头巾,我看看伤。」

冷焰依言解下头巾,露出虽然污秽却难掩清丽轮廓的脸庞,以及那双在昏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眸子。

胡郎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他示意冷焰坐下,然后小心地解开她左臂上那早已被血污浸透的布条。

当看到那狰狞外翻、边缘肿胀泛白、甚至隐约能看到森白骨头的伤口时,饶是胡郎中见多识广,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官府的制式弯刀所伤!伤口还被污水泡过!」他脸色凝重地看着冷焰,「姑娘,你惹上的麻烦不小啊。」

冷焰面无表情:「能治吗?」

胡郎中沉吟道:「治是能治,但过程会很痛苦。我需要重新清理创面,剜掉些腐肉,再上药。而且,我这里麻沸散不多,效果也一般……」

「无妨。」冷焰打断他,直接拿起旁边桌上的一块干净布巾,卷了卷,递到胡郎中面前,「用这个。」

胡郎中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是让自己用布巾塞住她的嘴,防止因剧痛出声。他深深地看了冷焰一眼,接过布巾。

「姑娘,忍住了。」

他取来烧酒、小刀和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开始处理伤口。

当烧酒淋在伤口上时,剧烈的刺痛让冷焰浑身一颤,额头青筋暴起,但她死死咬住了口中的布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接下来是剜除腐肉。小刀划过溃烂的皮肉,带来的痛楚远超之前。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手指死死抠住了身下的木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依旧一声不吭,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昏暗的屋顶,仿佛要将那无尽的痛楚通过目光宣泄出去。

胡郎中手下不停,心中却暗暗骇然。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能忍痛的女子。这需要何等惊人的意志力?

终于,腐肉清理干净,胡郎中迅速撒上特制的止血消炎药粉,然后用干净的白色细布将伤口重新包扎好。

「好了。」胡郎中抹了把额头的汗,长出一口气,「伤口太深,需得静养,按时换药,切忌沾水,更不能用力。否则,这条胳膊就算废了。」

他取下冷焰口中的布巾,那布巾已被咬得变形,边缘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冷焰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破,渗出血丝。半晌,她才缓过气来,声音带着脱力后的虚弱,却依旧清晰:

「多谢。药钱和诊金,日后必当十倍奉上。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鄙姓胡。」胡郎中摆摆手,「钱不钱的,日后再说。姑娘,你如今是烫手的山芋,我这里也不能久留。我开几副药给你,你带上,尽快离开吧。」

他迅速包好几包草药,递给冷焰:「内服外敷的都写在里面了。另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外面风声极紧,王府的人像疯了一样,连下水道都在查。姑娘若无处可去,或许……可以试着往南城‘慈云庵’那边碰碰运气。那里是废弃的庵堂,鱼龙混杂,但偶尔也有些……‘贵人’会去布施,或许能暂时避一避。」

慈云庵?贵人布施?

冷焰心中一动,捕捉到了胡郎中话里隐含的信息。他似乎在暗示什么。

「多谢胡先生指点。」她接过药包,深深看了胡郎中一眼,将这个恩情记在心里。然后重新包好头巾,将药小心藏入宽大的麻衣内里。

胡郎中打开门,警惕地看了看外面,对猴三儿使了个眼色。猴三儿连忙点头。

冷焰不再停留,拄着树枝,迅速消失在阴暗的巷道中。

胡郎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轻轻关上门,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煞气缠身,凤格隐现……这胤都城,怕是要变天了啊……」

***

冷焰没有直接前往南城的慈云庵,而是又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回到了那处废弃的院落。

暂时安全了。

她躲在灶披间里,喝了些藏好的污水,吞下内服的草药。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凉。

胡郎中的药似乎很有效,伤口的剧痛渐渐转变为一种沉闷的胀痛,不再像之前那样难以忍受。

她靠在草堆上,开始仔细梳理目前的处境和胡郎中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慈云庵」,「贵人布施」。

在胤都,有能力、且会去那种地方“布施”的贵人,屈指可数。而其中最值得玩味的,便是慈宁宫那位。

太后。

福伯临终前的警告再次响起。太后的人想要她的命。但胡郎中的暗示,又似乎指向太后可能提供某种庇护?或者,那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这很矛盾。但政治斗争,本就充满了虚与委蛇和尔虞我诈。

太后与萧绝,是母子,更是政敌。萧绝权势日盛,早已威胁到太后的地位。祭天事件中,那些青衣杀手的出现和退避,已经说明了双方并非铁板一块。

有没有一种可能,太后既想除掉自己这个“北狄公主”的隐患,又想利用自己来牵制,甚至打击萧绝?

如果是这样,那么慈云庵,或许就是一个试探的触角,一个可能的交易场所。

风险极大。等同于与虎谋皮。

但,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拖着伤臂,身无分文,在全城搜捕下,她就像瓮中之鳖,迟早会被萧绝揪出来。

主动接触太后,固然危险,却也可能在死局中撕开一道口子。至少,太后目前明面上还是胤朝最尊贵的女人,拥有一定的力量和资源。如果能利用太后与萧绝的矛盾……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冷焰心中逐渐成形。

她需要更详细的情报,需要知道慈云庵的具体情况,需要判断太后的真实意图。

她将目光投向院落之外。获取情报,需要眼睛和耳朵。

或许,那个叫“猴三儿”的地痞,可以稍加利用?那种人,为了钱,什么都肯做。

她摸了摸身上,唯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枚一直随身携带、未曾离身的北狄王室信物——一枚小巧的、镶嵌着蓝色宝石的耳坠。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她身份的象征之一。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愿动用。

但此刻,已是万不得已。

她小心地取下那枚耳坠,藏在掌心。

夜幕再次降临。胤都城在灯火阑珊中,隐藏着无尽的杀机和暗流。

冷焰知道,她必须尽快行动。伤口的恢复需要时间,但萧绝的耐心,不会给她太多时间。

她就像一只在黑暗废墟中艰难求生的困兽,舔舐着伤口,磨砺着爪牙,等待着反击的时刻。

而慈云庵,这个看似慈悲,实则可能暗藏机锋的地方,或许将成为她下一个生死战场。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积蓄着每一分力量。脑海中的棋局再次铺开,她将自己这枚孤零零的棋子,毅然决然地,投向了代表太后的那片迷雾区域。

下一步,是粉身碎骨,还是绝处逢生?

答案,即将在慈云庵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