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卢植,在听到“司空”二字时,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整理了一下衣冠,动作从容不迫,一如他平日讲学时的沉稳。
他没有立刻跪拜,而是站起身,面向御座,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司空之位,位列三公,关乎国家礼乐教化,社稷文脉所系,责任重大。臣虽粗通经义,然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
这是惯例的谦辞,但由卢植口中说出,却自有一股真诚恳切的味道。
刘宏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语气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坚定:“子干不必过谦!卿之学问品行,天下共睹。如今四海初定,正需大兴文教,整饬礼法,引导人心向善,使万民知礼仪,晓廉耻!此乃奠基盛世之根本,非卿不可!朕意已决,望卿万勿推辞!”
说话间,一旁的司礼宦官已然手捧另一个紫檀木盘上前,盘中盛放的,正是那枚形制与太尉金印略有不同,却同样象征着极高权位与荣誉的司空银印青绶(按汉制,三公印信略有区别,太尉金印紫绶,司空银印青绶)。
卢植的目光扫过那枚银印,又抬起眼帘,看向御座上目光殷切的皇帝,再环视了一圈殿内神色各异的同僚。他的眼神清澈而通透,仿佛早已看穿了这所有荣耀背后的实质,也接受了自己在这场帝国权力重构中的命运。
他不再推辞,整了整衣冠,趋步至御座之前,撩起衣袍,端端正正地跪拜下去,姿态比皇甫嵩方才显得更为从容和坦然。
“陛下信重,委以如此重任,臣……卢植,”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带着一种儒家士大夫特有的气节与担当,“敢不竭尽绵薄,效忠王事,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以匡社稷文教之兴!”
他没有表现出皇甫嵩那种英雄末路的悲凉,反而有一种“得其所哉”的安然。或许在他看来,从纷繁复杂的军政事务中抽身,回归到他最擅长的文教礼法领域,为国家奠定文化根基,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归宿。
刘宏亲自将司空印信授予卢植,动作同样郑重。
“朕加封卢植为司空,参录尚书事,总领国家教化、律法修订、礼仪典章等诸般事宜!望卿能以天下为己任,为大汉,再塑文骨,重振斯文!”
“臣,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所托!”卢植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银印,深深叩首。
当他手持司空印信,站起身时,姿态依旧挺拔,面容依旧沉静,只是眉宇间似乎更多了一份属于文化宗师的恢弘气度。他退回自己的座位,将印信轻轻置于案上,与皇甫嵩那枚金印并列。
一位太尉,一位司空。
两位功勋最着的老臣,在同一天,以最体面的方式,被陛下请出了直接掌控军队和关键政务的前台,安置在了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权柄的三公高位上。
麟德殿内,道贺声再次响起。“恭贺卢司空!”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在这看似圆满的场面之下,涌动的暗流却愈发汹涌。皇甫嵩和卢植的时代,已然在印信交接的瞬间,正式宣告终结。那么,他们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将由谁来填补?陛下手中,还有多少枚这样的“棋子”要落下?那些至关重要的军职,那些关乎帝国命脉的位置,最终会花落谁家?
所有人的好奇心与野心,都被这接连的两道任命,刺激得达到了顶点。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于御座,等待着皇帝下一步,也是真正决定未来格局的落子。盛宴,似乎才刚刚进入真正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