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旧痕新迹(2 / 2)

狗剩子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带着一种朴素的惋惜:“唉,红梅姐……可惜了了。多好个人,又识字,心肠也好……就是命不好。”他摇了摇头,“她刚没那几年,还有知青回来看看她,后来,就越来越少了……也就我们这些老邻居,逢年过节,想起来就去给她添锹土,烧点纸。”

肖霄沉默着,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刻骨铭心。青春的痕迹被自然无情地抹去,曾经鲜活的生命化为了黄土一杯,只剩下记忆,还在当事人的脑海里,带着尖锐的痛楚,鲜活地存在着。

“走,肖霄哥,别在这儿站着了,冷!”狗剩子热情地拉起肖霄的胳膊,“上我家坐坐去!喝口热水!俺家你大侄儿、侄媳妇都在家哩!”

盛情难却,肖霄跟着狗剩子向他家走去。狗剩子的家是几间略显低矮的砖瓦房,比起那些土坯房算是好的,但院子里同样堆着杂物,显得有些凌乱。一进门,一股混合着饭菜、烟草和牲畜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一个同样显得苍老的妇女(狗剩子的媳妇)和一个三十岁左右、面色黧黑的青年(狗剩子的儿子)正在灶台边忙碌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狗剩子的孙女)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又怯生生地看着肖霄这个陌生的“城里人”。

“快,叫肖爷爷!”狗剩子对着孙女喊道。

小女孩抿着嘴,不肯开口。

“啥爷爷,叫伯伯就行。”肖霄连忙摆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块从上海带来的、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递给小女孩。小女孩看着那从未见过的糖果,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不敢接,直到她母亲示意,才飞快地拿过去,躲到一边研究去了。

狗剩子媳妇用粗糙的搪瓷缸子给肖霄倒了满满一缸子热水,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没啥好茶叶,肖……肖大哥你别嫌弃。”

“挺好的,谢谢弟妹。”肖霄接过缸子,热水温暖着他冰凉的双手。

他坐在炕沿上,和狗剩子一家聊着天。狗剩子的儿子,名叫铁蛋,初中毕业后就留在家里种地,农闲时在附近打点零工。他话不多,显得有些沉闷,问一句答一句。当肖霄问起他对未来的打算时,铁蛋闷着头,搓着粗糙的手指,半晌才说:“能有啥打算?守着这几亩地,混口饭吃呗。等孩子再大点,看看能不能也出去打工……”

他的语气里,听不到对土地的眷恋,只有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无奈和麻木。

肖霄看着这一家三代人,看着他们虽然温饱无虞、但却明显缺乏希望和活力的生活状态,心中五味杂陈。这就是当年他们那些知青,曾经想要“扎根”、“建设”的农村吗?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却似乎将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一部分人,遗忘在了身后。

从狗剩子家出来,肖霄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村小学那片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前。白天看得更清楚,那墙体的裂缝,那屋顶的破败,触目惊心。

老支书王铁山不知何时也拄着棍子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一同沉默地看着这片废墟。

“昨天你说的话……是当真?”老支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盼,打破了沉默。

“当真。”肖霄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老支书,“老支书,我肖霄说话算话。这学校,必须盖,而且要尽快盖好!让孩子们明年开春,就能在新教室里上课!”

老支书的嘴唇哆嗦着,混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泪光,他伸出那双干枯的手,再次紧紧抓住肖霄的胳膊:“肖霄……我……我代表胜利村的老少爷们,代表娃娃们……谢谢你!谢谢你啊!”

“老支书,别这么说。这里也是我的第二故乡。”肖霄扶住老人激动得有些摇晃的身体,“这样,您今天就把村里还能主事的人都叫来,我们开个会,具体商量一下怎么办。选址、材料、施工队……这些事情都要尽快定下来。”

“好!好!我这就去叫!”老支书像是瞬间注入了活力,拄着棍子的步伐都显得轻快了许多,急匆匆地转身去了。

肖霄站在原地,望着老支书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破败的校舍,心中那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变得更加具体和清晰。他知道,仅仅修一所学校,或许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胜利村的命运,但这是一个开始,是一个信号,是他对这片黑土地、对逝去的青春、对长眠于此的故人,所能做出的最直接、最真诚的回应。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的苦难与沉默,是时候,让它焕发出一些新的生机了。而这一切,需要行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