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海疆,泉州安平镇,郑氏府邸内,一场关乎未来的激烈争论正在上演。
年轻的郑森慷慨陈词,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说:
“父亲!如今清虏初定中原,根基未稳,北方有刘体纯牵制,西面有何腾蛟、堵胤锡等辈,江南义师蜂起,此正是我辈挥师北伐、恢复中原之良机!我郑家坐拥水陆雄师十数万,战舰数千,岂能偏安一隅,坐视华夏沉沦?”
他身旁,面色冷峻的施琅抱拳补充道:“大将军,清军长于骑射,然水战非其所长。我水师若能控扼长江,断其南北联络,再以精兵登陆,与各地义师呼应,未必不能一举收复江南,进而图谋中原!若待其消化北方,稳固统治,则事不可为矣!”
郑芝龙端坐在主位之上,手指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紫檀木扶手,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听着儿子和爱将充满热血的话语,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算计。
北伐?说得轻巧!他郑家能有今日,靠的是纵横四海的海上贸易和掌控东南沿海的霸权,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忠君爱国”。
与强大的清军正面硬碰,即便胜了,也必是元气大伤,他辛苦攒下的家底还能剩下多少?若是败了,则万事皆休,这海上霸主的地位,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
“够了!”郑芝龙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北伐?拿什么北伐?清军铁骑,是那么好对付的?刘体纯不过据守一隅,何腾蛟等人各怀鬼胎,江南那些乌合之众,能成什么气候?我郑家儿郎的性命,不是用来填这等无底洞的!”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郑森和施琅,沉声道:“守住我们的基业,控制住海上的商路,比什么都重要!没有我的将令,一兵一卒也不许妄动!此事,休要再提!”
郑森还欲争辩,却被郑芝龙凌厉的眼神逼了回去,只能愤懑地垂下头。
施琅心中叹息,他知道,大将军心意已决,再劝无益。
郑氏集团北伐的契机,就在这保守与权衡中,悄然流逝。
几乎同时,在福州,即位的隆武皇帝朱聿键,空有北伐之志,却无半点实权。
朝廷政令不出宫门,兵马钱粮,尽数掌握在郑芝龙手中。他这位天子,更像是一个被供奉起来的傀儡。
这一日,隆武帝召见大学士黄道周。看着这位须发皆白、却目光炯炯的老臣,隆武帝心中凄苦,叹息道:“朕登基以来,无日不思北伐,驱除鞑虏,光复神京。然……兵食俱乏,政归郑氏,诸将观望,如之奈何?”
黄道周闻言,悲愤交加。他目睹国势衰微,郑氏跋扈,各地将帅畏缩不前,而江西等地官绅民众却在前仆后继,高举义旗抗清。强烈的对比,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和焦灼。
回到府中,黄道周夜不能寐。他深知,若再坐守福州,无异于坐以待毙,等到清军整合力量南下,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坐而待亡,不如身自出关!”一个悲壮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既然无人可用,无兵可派,那便以这垂老之身,亲自去闯出一条血路!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臣,做出了一个令朝野震惊的决定。他变卖家中田产、书籍,又向一些尚有忠义之心的故旧门生募集,凑得了四千五百两银子。
随即,他上了一道言辞恳切又充满悲凉的奏疏,表明了自己欲亲往江西、湖广一带招募义兵、联络抗清力量的决心。
朝中诸臣,包括郑芝龙在内,大多以为这老臣不过是徒逞意气,并未阻拦,甚至带着几分看笑话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