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清顺治三年)的春天,对占据北京的新朝而言,并非万物复苏的时节,反而更像是一场缓慢蔓延的窒息。
凛冬的严寒虽已过去,但比冰雪更刺骨的饥荒,正如同无形的瘟疫,在中原大地上肆虐。
自甲申年闯军破京、清军入关以来,这片曾经富庶的土地便未曾得到片刻喘息。
连年的战乱、反复的拉锯,使得河北、山东、河南等地田地荒芜,村落凋敝,十室九空。昔日漕运繁忙的运河,如今也因战火阻断,难以将江南的粮秣顺畅北运。
更雪上加霜的是,去年到今春,扬州、南京等江南财赋重地也惨遭兵燹,元气大伤,自顾不暇,能向北输出的粮食锐减。
北京的紫禁城内,尽管宫阙依旧巍峨,但弥漫在朝堂上的空气却异常凝重。户部尚书捧着几乎空白的库存册簿,跪在殿前,声音颤抖地禀报着各地请求开仓赈济的急报。
“……河南、山东多地,存粮早已告罄,饥民鬻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者,不绝于途……京通仓廪,存粮亦仅够维系八旗官兵及京官俸米两月之用,若再行大规模征伐,恐……恐军心不稳,民变蜂起……”
龙椅上,端坐着一言不发的小皇帝顺治,旁边实际执掌大权的多尔衮面色阴沉如水。
他何尝不想一鼓作气,南下扫平残明势力和刘体纯等心腹之患?然而,纵有雄兵十万,铁骑无双,也难为无米之炊。饥饿的士兵拉不开强弓,挥不动战刀,再精锐的部队也会在粮尽之后溃散。
“传旨,”良久,多尔衮才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各旗各部,暂缓一切大规模军事行动,固守现有防区。严令各地督抚,想方设法,就地筹粮,安抚流民,弹压地方!”
这道命令背后,是深深的无奈。强大的清帝国,竟被最基本的粮食问题捆住了手脚,被迫停下了疾风骤雨般的扩张步伐。
困境之中,一条可能的粮道被提上了议程。
退朝后,多尔衮密召回京述职的五省督抚、大学士洪承畴。这位降清的明廷旧臣,对南方的局势和人脉依然有着深刻的了解。
“亨九,…”多尔衮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倚重。
“眼下局势,你我都清楚。大军停滞,非长久之计,刘体纯、南明诸孽,皆在趁机坐大。除了北方蒙古,这粮食……还能从何处筹措?”
洪承畴沉吟片刻,谨慎奏道:“摄政王明鉴。江南残破,漕运不畅,确非良策。然,两广之地,远离中原战火,物产尚算丰饶,尤其是广东,稻米可一年两熟甚至三熟。或可从此处着手。”
“两广?”多尔衮眉头微皱,“那是何腾蛟、瞿式耜等人的地盘,岂会资敌?”
“确是如此。”洪承畴点头。
“然,何腾蛟等人与福建郑氏、乃至盘踞广西的其它明军将领,并非铁板一块。且商人重利,只要有利可图,未必不能打通关节。臣可设法遣一心腹,秘密南下,与何腾蛟方面接触,假借商贾之名,试探购粮之可能。即便不能大量购入,能得些许补充,亦可暂缓燃眉之急。”
多尔衮思忖再三,目前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头允准:“此事交由你秘密办理,务必谨慎,不可走漏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