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需见到那青铜匣子。”宁瑜道。
李贽不敢怠慢,连忙引着宁瑜和阿翎来到一间偏僻的书房,挪开书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点燃油灯,沿着狭窄的台阶下行,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密室中央的石台上,赫然摆放着那只青铜匣子。
那匣子长约二尺,宽一尺,通体布满暗绿色的铜锈,锈迹之下,是密密麻麻、蜿蜒扭曲的奇异符文,那些符文似乎并非雕刻,而是天然生长于青铜之上,隐隐流动着微弱的金属光泽。匣子密封得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开启的机关。甫一靠近,便能感到一股锋锐无匹、冰寒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同时,那地底的“叩叩”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急促和响亮,仿佛在与匣子相互呼应。
宁瑜并未用手直接触碰匣子,而是凝神观察着上面的符文。良久,他缓缓道:“此非中原之物,其上符文,蕴含上古金戈征伐、兵燹杀伐之意,更像是一种……镇压与封印的器物。匣内所盛,绝非祥瑞。”
他转向面无人色的李贽和赵虎:“其次,需找到那座古墓的真正入口。唯有将匣子归还原处,平息墓主之怨,方能切断这‘骨鸣’之源,为你李家留下一线生机。”
“可……可我们找不到……”李贽绝望道。
“无妨。”宁瑜从袖中取出一张裁剪精巧的白色纸鹤,置于掌心,对着那青铜匣子轻轻一吹。纸鹤仿佛活了过来,双翅微振,绕着青铜匣子飞了三圈,鹤喙轻点匣身,发出清越的“叮”的一声。随即,纸鹤身上沾染了一丝那青铜匣子特有的金锐阴寒之气,化作一道微光,穿透土层,消失不见。
“灵鹤引路,它会循着这匣子与墓穴本源之间的联系,找到入口。”宁瑜道,“准备一下,我们即刻进山。”
下阙归骸息怨
莽苍山,山势连绵,林深树密,瘴气弥漫。在纸鹤的指引下,宁瑜、阿翎以及忐忑不安的李贽、赵虎一行四人,跋涉在几乎无路的原始丛林之中。
那纸鹤灵动非凡,时而高飞引路,时而低旋徘徊,避开毒虫猛兽盘踞之地,专走那气机流动异常之处。阿翎能与草木鸟兽沟通,不时指出潜藏的危险,使得行程有惊无险。
约莫行了大半日,日头西斜,林间光线变得昏暗。纸鹤终于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布满青藤和苔藓的山壁前停了下来,盘旋不去。
“就是这里了。”宁瑜上前,拨开层层藤蔓,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的泥土有新鲜翻动的痕迹,但更多的是一种古老沉凝的气息从中透出,带着泥土的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混合着腐朽的气息。
“这……这就是我们当初打的盗洞!”赵虎惊呼,“可我们之前来找,明明是被山石堵死的!”
“阵法残留,迷踪匿影。”宁瑜淡淡道,“墓主虽亡,其布设的防护并未完全失效,只是被你们强行破开一次后,变得不稳定,时隐时现。若非灵鹤引路,凭你们确实难以再次寻获。”
点燃准备好的松明火把,由赵虎打头,宁瑜其次,阿翎居中,李贽战战兢兢殿后,一行人鱼贯而入盗洞。盗洞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一条向下延伸的宽阔甬道出现在眼前。
甬道两壁,果然如李贽所言,绘满了诡异的壁画。色彩暗沉,以赭石、朱砂和石青为主,描绘的皆是各种形态的白骨,有的持戟,有的跪拜,有的仰天长啸,无一例外,都朝着甬道深处的方向。壁画线条古拙,带着一种原始而狰狞的力量感,盯得久了,仿佛那些白骨要破壁而出,那“叩叩”的敲击声也似乎从壁画深处传来,在狭窄的甬道中回荡,放大了数倍,震得人耳膜发聩,心胆俱寒。
李贽早已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全靠赵虎半搀半扶。赵虎也是额头见汗,紧握着手中的短柄铁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宁瑜神色不变,目光扫过壁画,轻声道:“非是邪祟,乃是‘白骨观’的一种变体,用以警示后人,莫生贪念,勿扰清净。只可惜……”
阿翎则好奇地看着壁画,她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沉厚重的悲凉与执念。“他们在守护,也在哭泣。”她轻声说。
穿过长长的甬道,前方出现一道已被破坏的石门,门内便是主墓室。墓室中空荡荡荡,唯有中央一座石台,台上那具盘膝而坐的玉质骸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只是与李贽他们描述不同的是,那玉骸此刻周身竟然也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灰黑色气流,骨骼表面,隐隐有细密的裂纹浮现,与李员外父亲死状颇有几分相似。那“叩叩”的骨鸣之声,正是从这具玉骸身上发出,与地底传来的声音相互应和,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共鸣场。
宁瑜示意赵虎将背负的青铜匣子放在石台前。当匣子落地的瞬间,整个墓室猛地一震!玉骸身上的灰黑气流大盛,敲击声变得急促如雨,充满了暴戾之气。与此同时,那青铜匣子上的符文也骤然亮起,发出刺目的青金色光芒,锋锐之气大盛,竟将地面的石板切割出丝丝痕迹。
“怨力与金气交织,已近失控。”宁瑜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挡在阿翎身前。他双手结印,指尖流淌出清蒙蒙的光辉,如流水般向前蔓延,试图安抚那暴动的玉骸怨念,并压制青铜匣子的锋锐之气。
然而,那玉骸的怨念积攒已久,又得青铜匣子异力激发,异常强悍。清辉与灰黑气流、青金光芒碰撞,发出“嗤嗤”的声响,竟一时相持不下。墓室摇晃得更厉害了,顶上有碎石簌簌落下。
阿翎见状,闭上双眼,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口中发出一种空灵而古老的音节,那是灵鹤一族与万物沟通的天赋。她的声音不高,却如清泉流淌,涤荡着墓室中狂暴混乱的气息,试图直接与那玉骸中残存的意念建立联系。
“我们……是来归还的……”阿翎的声音带着纯粹的善意与安抚,“请平息您的愤怒……告诉我们……该如何弥补……”
随着阿翎的沟通,那玉骸周身狂暴的灰黑气流似乎凝滞了一瞬,敲击声也出现了一丝紊乱。宁瑜抓住时机,清辉大盛,暂时将怨念与金气压制下去。
就在这时,玉骸那空洞的眼窝中,似乎有微弱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传递到了阿翎的心间。
“……兵……燹之源……镇……于此……不得……出……”
阿翎猛地睁开眼,对宁瑜急道:“公子!它说这青铜匣子是‘兵燹之源’,必须镇压在此地,不能现世!我们拿走它,不仅惊扰了它,更可能引发世间刀兵之灾!”
宁瑜目光一凛,看向那青铜匣子,果然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搅动天下烽烟的恐怖杀伐之气。他沉声道:“我明白了。此墓主,乃上古一位有道之士,舍身化玉骸,以自身骸骨与地脉相连,结成封印,永镇此‘兵燹之源’。尔等贪念,险些酿成大祸!”
李贽和赵虎闻言,骇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仙师饶命!小人知错了!求仙师慈悲,弥补过错!”
宁瑜不再多言,对阿翎道:“助我沟通地脉,加固封印。”
阿翎点头,再次闭目凝神,她的身上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与大地深处那微弱的地脉灵气产生共鸣。宁瑜则脚踏罡步,手掐诀印,口中念念有词,清辉自他体内涌出,不再是简单的安抚与压制,而是化作一道道玄奥的符文,融入玉骸之中,修补着那些裂纹,并沿着玉骸与地脉的连接之处,向下蔓延,试图重新接续那被截断的地脉,加固这古老的封印。
那玉骸的怨念,在感受到宁瑜和阿翎纯净的力量与弥补的诚意后,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周身的灰黑气流缓缓收敛,那急促的敲击声也慢慢变得缓慢、低沉,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彻底消散在墓室之中。
与此同时,地上的青铜匣子,那刺目的青金光芒也黯淡下去,符文隐没,恢复了之前古朴沉寂的模样。
墓室不再震动,恢复了死寂。但那死寂之中,不再有怨毒与暴戾,只余下一种历经沧桑的宁静与沉重。
宁瑜收势,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方才沟通地脉、加固封印,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李贽和赵虎,肃然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等贪念,已害自身家眷,亦险些祸及苍生。今日归还此物,加固封印,乃是将功补过。然自身罪业,仍需自身承担。回去之后,散尽不义之财,多行善举,或可为你李家留下一线血脉。至于你二人体内已被侵蚀的生机……”他顿了顿,取出两枚碧绿色的丹药,“此药可暂缓骨骼崩裂之痛,但根治之法,在于尔等日后积德行善,逐渐化去体内阴金死气。若再行不义,必遭反噬,神仙难救。”
李贽、赵虎如蒙大赦,接过丹药,叩头不止,心中悔恨与后怕交织,再不敢有丝毫贪念。
一行人退出古墓,那盗洞在他们身后,再次被无形的力量缓缓弥合,消失在山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李宅,那困扰多日的“叩叩”骨鸣之声,果然彻底消失了。虽然宅邸依旧被死气笼罩,家人病痛未即刻痊愈,但那股索命的诡异力量已然散去。李贽牢记宁瑜嘱咐,开始变卖家产,赈济贫苦,修缮道路桥梁,试图弥补过往罪孽。
数日后,宁瑜与阿翎辞别千恩万谢的李贽,踏上归途。
马背上,阿翎回头望了一眼那逐渐远去的李宅,轻声问:“公子,那‘兵燹之源’,到底是什么?为何要以身镇之?”
宁瑜目视前方,眼神悠远:“天地之间,有正气,亦有戾气。金戈杀伐之念,汇聚不散,历久成精,便可化为实质的灾祸之源。上古先贤,有大智慧、大慈悲者,往往舍身饲虎,以自身为容器或封印,将其镇压,换取世间太平。那玉骸前辈,便是如此。其风骨,令人敬仰。”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亦是一种警示。人心贪欲,亦是灾祸之源。若不能克制己身,纵无外魔,亦会自取灭亡。道家讲求清静无为,顺应自然,并非消极避世,而是明了‘妄动’之害。不取不义之财,不扰先人安眠,亦是顺应天道人伦。”
阿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李员外他们,真的能化解体内的死气吗?”
“药医不死病,道度有缘人。”宁瑜微微一笑,“我予之药,是引子,是机会。能否抓住这机会,洗心革面,重塑自身气运,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命运如织,线在自己手中,是继续编织黑暗,还是引入光明,皆由心定。”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融入那苍茫暮色之中。身后的故事已然落幕,而前方的路上,还有无数因果,等待他们去经历,去化解。天地有序,万物有灵,唯有人心一念,可决吉凶,可定祸福。这,便是宁瑜在一次次奇诡经历中,所见证与守护的,人间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