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里面的房间摆着口大瓷缸,缸口盖着块厚厚的玻璃,玻璃上布满了哈气凝成的水珠,水珠里映出些模糊的人影,像无数个婴儿在水里沉浮。缸里盛满了乳白的液体,比瓷娃娃奶瓶里的更稠,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泡沫破裂时,会浮出些细小的指甲盖,白得像贝壳。
“这是‘养魂汤’,”老妇人掀开玻璃盖,一股浓烈的腥甜扑面而来,汤里立刻翻滚起来,浮出颗颗圆滚滚的东西,竟是婴儿的头骨,小得像核桃,“得用七十二个娃娃的指骨磨成粉,再兑上鲜奶熬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养出这汤。”
她从怀里掏出把银制的小勺,伸进缸里舀了一勺,汤勺里的液体泛着珠光,仔细看,竟有无数细小的血丝在里面游动,像活着的红线。她把指骨盒打开,将里面的指骨倒进去,指骨刚接触到汤面,就“滋啦”一声冒出白烟,汤里的头骨突然齐齐转向我,空洞的眼窝对着我的方向。
“好了,今晚就能填眼珠了。”老妇人盖上玻璃盖,转身时,我看见她后颈的衣服破了个洞,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牙印,像是被无数婴儿啃过,“等眼珠填上,它们就能哭出声了,和真娃一样。”
突然,所有房间里的瓷娃娃都开始晃动,粉脸蛋上的红晕褪成惨白,黑洞洞的眼窝里渗出些乳白的液汁,顺着脸颊往下淌,像在流眼泪。刮擦般的哭声越来越急,木架上的瓷娃娃接二连三地摔下来,摔在地上却没碎,反而裂开道缝,从里面钻出些白色的细毛,和张屠户家雾里的一模一样。
“它们不喜欢生人。”老妇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瓷片划过玻璃,她的脸在昏暗中扭曲着,粉脸蛋的红晕竟出现在她自己脸上,“你身上有活人的气,会把它们吓跑的!”
她猛地扑过来,我闪身躲开,她撞在木架上,架上的瓷娃娃全摔了下来,裂开的缝里钻出更多的细毛,像白色的潮水般涌过来。我转身往楼下跑,楼梯上的碎布片突然缠上我的脚踝,那些暗褐色的渍原来是干了的血,此刻竟变得湿润,腥气直冲鼻腔。
门厅里的瓷娃娃眼珠黑洞里伸出细毛,织成张白色的网,挡住了门口。我挥刀去砍,刀刃劈在细毛上,发出“闷响”,像砍在棉花里,毛上的白虫掉进我的衣领,刺得皮肤又疼又痒。
“把指骨拿回来!”老妇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脸已经变得和瓷娃娃一模一样,粉脸蛋,血红嘴,只有眼珠还是浑浊的黄,“那是我的!是给我的娃娃们的!”
她怀里抱着个最大的瓷娃娃,娃娃的脸裂了道缝,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瓷胎,是团暗红色的肉,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嘴,正“吧嗒吧嗒”地动着,像在吮吸。
我突然想起老头的话,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怀里的黑布,火光照亮门厅的瞬间,那些细毛“滋滋”地缩了回去,瓷娃娃们发出痛苦的尖叫,粉脸蛋在火里融化,露出底下的白骨——原来每个娃娃里都嵌着截婴儿的指骨。
火折子扔向老妇人时,她怀里的大瓷娃娃突然炸开,暗红色的肉溅得到处都是,肉团里滚出颗圆滚滚的东西,竟是颗完整的婴儿头骨,上面还沾着些粉色的软骨。老妇人尖叫着去捡,手指触到骨头的瞬间,她的身体开始像瓷片般开裂,碎成无数块,每块碎片上都印着张婴儿的脸。
我冲出育婴堂时,身后的刮擦声突然变成了真正的婴儿啼哭,成千上万的哭声汇在一起,像涨潮的海水,差点把我掀翻。回头看,洋楼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黄,无数个瓷娃娃的黑影贴在玻璃上,黑洞洞的眼珠齐齐望着我,怀里的指骨盒已经凉透了,像块普通的石头。
雨又下了起来,青石板上的血珠被冲成细流,流进下水道时,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水里吞咽。我摸了摸脖颈,不知何时沾了片白瓷碎片,碎片边缘锋利,映出我自己的脸——眼角竟也泛起了淡淡的粉晕,像极了那些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