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喇叭里传出他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普通话口音。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在噼啪作响。青林看到飞利浦的眼眶湿润了,看到前排的马可尼(他后来认出了这位无线电先驱)正疯狂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那天晚上,青林独自站在伦敦桥上,泰晤士河的水汽沾湿了他的衣领。远处的灯塔正发出旋转的光束,与实验室窗口透出的灯光遥相呼应。他突然想起自己手机里的podcasts,想起跨洋视频通话时的延迟,那些在现代习以为常的便利,源头竟藏在眼前这些铜线圈和电火花里。
“你在想什么?”飞利浦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手里提着一个木箱,里面装着他们最新的接收器。
“在想未来。”青林望着河面,“当每个人都能听到千里之外的声音,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飞利浦打开木箱,调整着旋钮。喇叭里突然传出清晰的摩尔斯电码声,是附近海军基地发送的气象预警。“至少水手们不会再在风暴里迷路了。”老者笑了笑,“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听到纽约的歌剧,听到开罗的祷告声。”
青林的心猛地一颤。他知道这一天会到来——1920年匹兹堡的KdKA电台首次广播,1936年bbc开始电视转播,而他来自的那个时代,电波已经织成了一张覆盖全球的巨网。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的接收器开始在伦敦街头流传。警察用它调度巡逻队,商人用它接收港口的货物信息,甚至有剧院老板找上门,想通过电波直播莎士比亚戏剧。青林却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不同发射器的频率相互干扰,就像无数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大喊大叫。
“我们需要给电波标上‘地址’。”他在实验室的黑板上画下频率划分图,“每个发射器使用特定的频率,接收器只‘收听’对应的频道。”
这就是调频广播的雏形。飞利浦看着图纸,突然拍了下手:“就像给信加上邮票和地址!”他立刻动手制作可变频率振荡器,青林则设计了对应的调谐电路,用不同的电容值对应不同的频率。
1897年春天,当他们在伦敦展览会上演示多频道接收时,观众们看到操作员转动旋钮,喇叭里先后传出教堂钟声、股票报价和儿童歌谣,仿佛在转动一个通往不同世界的阀门。
“这是潘多拉魔盒。”一个记者在报道里写道,“人类打开了空气的耳朵,从此再也没有秘密可言。”
青林却在人群中看到了更复杂的情绪。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通过接收器听到了远方殖民地传来的儿子的声音;一个盲人,第一次“看到”了赛马场的盛况;甚至有街头的流浪汉,蹲在实验室窗外,痴迷地听着里面传出的音乐。
这天晚上,青林调试设备时,突然听到喇叭里传来熟悉的啸叫——和他穿越前听到的频率一模一样。他抬头看向窗外,发现夜空被一种奇异的绿光笼罩,像是北极光落到了伦敦上空。
“怎么了?”飞利浦走进来,手里拿着最新的专利证书。
青林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示波器(他用实验室零件组装的简易版本)上跳动的波形。那波形越来越剧烈,最终扭曲成一道刺眼的白光。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向时空的裂隙。
“教授,”他猛地回头,声音带着最后的力量,“记得调制解调,记得用晶体振荡器稳定频率……未来的人们,会在口袋里装着收音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世界的声音。”
飞利浦愣住了,他看着青林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仿佛要融入空气中的电磁波。“你要去哪里?”老者的声音带着哭腔。
“去未来。”青林笑了,他最后看到的,是实验室里跳跃的电火花,是墙上“1897”的字样,是飞利浦眼里闪烁的、与电磁波同样明亮的光。
强光褪去时,青林发现自己摔在实验室的地板上,频谱分析仪还在发出蜂鸣声。窗外的阳光正好,楼下传来外卖员的电动车喇叭声。他摸出手机,点开一个电台应用,里面正播放着伦敦bbc的新闻。
主播的声音清晰流畅,带着标准的伦敦腔,与一百多年前铜喇叭里的模糊声响重叠在一起。
青林戴上耳机,听着跨越时空的电波,突然想起飞利浦的话——空气在说话。
他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基于早期无线电技术的长距离通信优化方案》。
指尖落在键盘上的瞬间,他仿佛能听到1896年伦敦实验室里的噼啪声,能看到那个戴圆框眼镜的老者,正趴在工作台上,试图听懂空气里的第一句密语。
电波从不曾消失,它们只是在时空中穿梭,像一条银色的线,把过去与未来紧紧缝在了一起。
而青林知道,自己有幸成为了这条线上的一个结,见证了人类第一次,在寂静的空气里,听到了远方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