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青林躺在一张铺着天鹅绒的四柱床上,身下的床垫硬得像块压缩海绵。
环顾四周,红木书橱顶天立地,玻璃罩里的座钟正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壁炉里的火焰舔着橡木柴,把墙上的油画照得忽明忽暗。
画中穿燕尾服的男人正盯着他,领结上的珍珠纽扣在火光里闪着冷光。
“你终于醒了,先生。”一个穿浆洗制服的女仆端着银盘走进来,托盘上的骨瓷杯正冒着热气,“飞利浦教授在实验室等您,他说您的‘特殊接收器’有了新动静。”
青林撑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换上了细麻布衬衫和羊毛马甲,袖口别着镶嵌玛瑙的链扣。
他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一枚铜制怀表,打开时,表盘内侧刻着“1896,伦敦”。
收音机时代。
这个念头像电流般窜过脊柱。
作为通信工程专业的研究生,他太清楚这串数字意味着什么——马可尼正在英国进行无线电报试验,费森登的声音广播还要等十年,而眼前这个时代,人类正第一次驯服空气中的电磁波。
跟着女仆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青林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噼啪声,像是有人在揉皱一张巨大的锡箔纸。推开实验室的门,他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铜制线圈像巨大的蛛网悬在天花板上,数十根黄铜棒支撑着金属球,电火花在两个电极间跳跃,发出滋滋的轻响。
一个戴圆框眼镜的老者正趴在工作台前,花白的胡须垂到沾满松香的笔记本上。他手里捏着炭笔,在图纸上画着复杂的电路图,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竟与空气中的噼啪声奇妙地合拍。
“青林!快来看!”老者猛地回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捕捉到了两英里外的信号,不是摩尔斯电码,是……某种连续的波动!”
青林的呼吸骤然停滞。他认识这个老者——约瑟夫·飞利浦,后世某电子巨头的创始人之一,历史上以改良无线电接收装置闻名。而老者口中的“连续波动”,极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声音广播雏形。
工作台的铜喇叭里,正传出模糊的嗡嗡声,像是被捂住嘴的人在低声哼唱。青林凑近时,那声音突然清晰了一瞬,他隐约辨出是《上帝保佑女王》的旋律,随即又被尖锐的杂音吞没。
“这不可能。”飞利浦喃喃自语,手指颤抖地调整着线圈间距,“电磁波只能传递电码,怎么会携带声音?”
青林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这背后的原理——声波通过麦克风转化为电信号,加载到高频电磁波上发射出去,接收器再通过检波器还原出声音。这是最简单的调幅广播原理,却是这个时代无法想象的奇迹。
“教授,”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您的线圈匝数太多了,电感量过大,会过滤掉低频信号。如果减少五十圈,再并联一个可变电容……”
飞利浦愣住了,随即猛地抓过图纸演算。炭笔在纸上飞速游走,留下潦草的公式。三分钟后,他突然将笔记本拍在桌上,震得试管里的水银都晃了晃:“对!是谐振频率的问题!我太关注远距离传输,反而忽略了低频响应!”
接下来的几周,实验室成了青林的主场。他没敢直接拿出超外差接收机的设计,只是“偶然”提醒飞利浦:用矿石检波器替代金属粉末检波器,灵敏度会提高十倍;在接收线圈外包裹一层铅皮,可以屏蔽工业电火花的干扰;把喇叭的纸盆换成羊皮膜,低音会更浑厚。
每一次改良,都让那铜喇叭里的声音更清晰一分。当他们第一次完整收听到三英里外教堂的钟声时,两个相差百年的灵魂在弥漫着臭氧味的实验室里紧紧相拥。飞利浦的胡须上沾着松香,青林的马甲被电火花烧出了小洞,却都顾不上在意。
“空气在说话,青林。”老者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把耳朵贴在喇叭上,仿佛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上帝创造的以太,原来真的能传递声音!”
青林望着窗外。1896年的伦敦正笼罩在工业革命的浓雾中,马车的铜铃与工厂的汽笛交织成嘈杂的交响。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时代的人们还不知道,他们正站在一场信息革命的门槛上——用不了多久,这些浓雾里的电波,将彻底撕碎空间的阻隔,让远隔重洋的人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家学会。当飞利浦带着改良后的接收器在报告厅演示时,整个伦敦的科学家都沸腾了。他们听到了五英里外发送的小提琴曲,听到了研究员朗读的莎士比亚诗句,当最后传来清晰的“早安,伦敦”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是巫术!”一个保守派教授涨红了脸,手杖重重地敲着地板,“电流怎么可能携带人声?这违背了自然规律!”
青林走上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自制的装置——用炭精麦克风、电池和线圈组成的简易发射机。“尊敬的先生们,”他将装置连接到接收器上,“请允许我演示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说:“从北京到伦敦,直线距离一万两千公里。但在未来,电磁波能在八分之一秒内跨越这段距离,让我们听见彼此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