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消失在巷口浓稠的夜色里,像一滴墨汁落入寒潭,无声无息,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思绪和那三把冰冷刺骨的断刀。
林枫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学徒们惴惴不安地收拾着残局,动作比平时轻了数倍,生怕惊扰了什么。空气中,原本令人垂涎的烤肉焦香,此刻仿佛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变得沉重而压抑。
他没有向学徒们解释更多。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他只是默默将地上那三把断刀拾起,用一块干净的粗布仔细包裹好。指尖触碰那冰冷的、带着缺口的金属时,一股寒意顺着经络直窜心口。这不是普通的寒意,是凝练了十年冤屈与绝望的煞气。
将布包妥善收起,林枫抬眼扫过这间初具规模的“林氏烧烤”。稳定的食材供应,日渐熟练的学徒,规范起来的流程……这一切他苦心经营起来的、看似稳固的日常,在“御厨匕首”和“裂魂刀”的仇恨面前,脆弱得像一张浸水的草纸。
江湖,终究是绕不开的。或者说,从他决定不再隐藏那手源自宫廷、又被他刻意改造过的烧烤技艺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么一天。独特的香料,精准的火候,那足以让人“钻心蚀骨”记住的味道,本身就是一种标记。
当夜,林枫破天荒地没有宿在铺子后面的小隔间。他吩咐学徒早早收了摊,自己则带着那个装着断刀的布包,融入了京城错综复杂的街巷阴影中。
他没有回自己名义上的住处,而是几经辗转,确认无人跟踪后,闪身进了南城一处鱼龙混杂的大杂院。这里住的多是些苦力、走卒,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人。气息混杂,人流量大,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他租下的是最靠里一间不起眼的矮房,里面除了一床一桌,别无长物。
将布包塞进床底暗格,林枫和衣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看着窗外朦胧渗入的、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
陈七的模样,那双被仇恨烧得通红、却又在尝到鸡翅瞬间崩溃流泪的眼睛,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还有那柄匕首……御膳房庖正以上才能使用的刀具。
他记得宫里那些规矩。每一把这样的刀具,领用、交还都有严格记录,若有损毁遗失,都是重罪。流出宫外,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是被人刻意带出,并且有能力抹去或无视相关的记录。
什么样的“北地行商”,能让御膳房的顶尖庖师作陪?甚至可能让其心甘情愿地献出或“遗失”代表身份和责任的御用刀具?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却又沉重得让人不愿深思。
接下来的几天,“林氏烧烤”照常营业,生意依旧火爆。只是细心的人会发现,林老板的话更少了,眉宇间似乎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烤串的动作依旧精准利落,但对火候和香料的把控,似乎比以往更加苛刻,甚至带着一种审视般的警惕。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每一个陌生的食客。那些穿着体面、举止却有些格格不入的,那些看似随意、眼神却总在四处打量的,都成了他重点留意的对象。
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
这晚,打烊之后,林枫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棚子里,对着将熄未熄的炭火。他在等。
果然,子时刚过,一道轻如狸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在他的面前。依旧是那身黑衣,只是蒙面的黑布上沾染了新的风尘,眼神里的疯狂和决绝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水的冰冷。
是陈七。
他看上去比几天前更加憔悴,嘴唇干裂,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腰杆却挺得笔直,像一柄出了鞘、饮了血、再无回旋余地的刀。
“我查到了。”陈七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像是被烟火熏坏了嗓子,“那队行商,当年借宿的,并非普通客栈,而是城西‘归云庄’。”
林枫瞳孔微缩。归云庄,表面上是富商的别业,实则与几位手握实权的朝中大员关系匪浅,等闲人根本住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