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建立连接……”那冰冷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戳进我残破的听觉神经。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响,在空旷冰冷、弥漫着机油和消毒水气味的车厢里反复震荡,最终沉甸甸地砸在意识深处,激不起半点涟漪,只剩下彻骨的寒意。沈时砚……还在活动?在蚀骸之茧的核心深处?那个连精钢都能分解成基本粒子的地方?荒谬!绝望!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战栗?
身体被束缚带死死捆在冰冷的担架床上,动弹不得。只有眼球能艰难地转动,死死盯着上方那个戴着深色护目镜和口罩的男人——顾凛。他像一尊冰冷的铁像,站在晃动的惨白应急灯光下,护目镜的镜片反射着毫无温度的光,隔绝了所有可能的情绪。自发的共鸣……源自体内那块残留的碎片……锁骨下方那片被强效稳定剂暂时麻痹的区域,此刻仿佛再次苏醒。不再是撕裂的剧痛,也不是空洞的麻木,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微弱电流在皮肤下窜动的……悸动?不,更像是某种活物在沉眠中的……无意识脉动。
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搏动,都像一枚冰冷的针,轻轻刺在神经末梢。它在……回应着什么?回应那个被拖入无尽黑暗深渊的源头?“不可能……”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挤出的声音嘶哑破碎,连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他掉进去了……那种地方……”“基于现有物理模型和‘茧’的已知行为模式,不可能。”顾凛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结论。他走到那台持续发出低沉嗡鸣的改装维生设备旁,伸出带着油污橡胶手套的手指,在一个布满划痕的仪表盘上敲了敲。屏幕上的微弱心电波形随着他的敲击,极其轻微地……跳跃了一下。
“但能量读数不会说谎。”他收回手,护目镜转向我,深色的镜片如同两口深井,“你体内碎片的活性被压制后,基线能量场处于惰性状态。然而,在你深度昏迷的第三小时十七分,碎片核心位置自发产生了一次频率为7.83hz的阿尔法波段能量脉冲,持续时间0.37秒。脉冲强度微弱,但特征谱……与‘茧’核心在吞噬沈教授时爆发的异常波动,吻合度超过99.8%。”
他的语调平稳精准,每一个数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巧合的概率低于百万分之一。”他下了结论,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所以,结论只有一个:沈时砚体内的骸骸源质,在‘茧’内部,以某种未知的方式,抵抗了同化进程,并主动发出了一个……信号。”信号……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我混乱的意识深处,试图拧开某个被痛苦和恐惧尘封的闸门。信号……昏迷前最后的疯狂举动——凝聚全部意志、顺着蚀感链接、不顾一切撞向沈时砚体内蚀骸源点、试图干扰茧核心波动的瞬间……那爆发出的、扭曲了光柱的能量涟漪……
难道……那不是干扰?不是自毁?而是……一次……共鸣?一次被茧的核心波动意外放大、扭曲、又被他体内残存意志捕捉到的……回应?那滴坠入深渊前挣扎的……水色……“呃……”颅腔内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金属丝在搅动。试图抓住那模糊的念头,却只引来更剧烈的精神撕裂感。强效稳定剂的冰冷麻痹感和蚀骸碎片的微弱脉动在体内交织、冲突,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
“别想了。”顾凛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挣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以你现在的脑损伤程度,过度思考只会加速意识崩溃。”他走到车厢壁那个金属保险箱旁,再次输入密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布满复杂散热孔的黑色金属盒。盒子一端延伸出几根纤细的、连接着微型电极片的导线。
“你需要休息。真正的休息。”他拿着盒子走回来,将微型电极片精准地贴在我的太阳穴和额心。电极片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舒缓频率的电流感传来,稍稍缓解了颅内的刺痛。“便携式神经抑制场。能强制降低你的大脑活跃度,防止碎片共鸣引发二次精神冲击。”
强制……降低……意识如同被无形的潮水包裹,开始缓慢地下沉、稀释。视野里顾凛戴着护目镜的身影开始模糊、晃动。那台改装卫生设备的低沉嗡鸣声也渐渐远去,被一种更深沉的、来自身体内部的寂静取代。只有锁骨下,那块被强行嵌入的蚀骸碎片,那细微的、无意识的脉动,依旧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心跳,固执地……存在着。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
身体被搬动,从冰冷坚硬的担架床转移到稍微柔软一些的平面上。束缚带被解开,但四肢依旧沉重麻木,无法动弹。空气中弥漫的机油和消毒水味被一种更陈旧的、混合着尘土、霉菌和某种……类似大型服务器机房散热风扇运转的味道取代。光线很暗。不再是车厢里摇晃的应急灯惨白,而是一种恒定、微弱、带着淡蓝色调的冷光,均匀地弥漫在视野上方。我躺在一张铺着白色无菌床单的医疗床上,身上盖着薄毯。颈托被取掉了,但全身依旧被固定着。目光艰难地转动,打量四周。这是一个……极其怪异的房间。
空间不大,约莫二十平米。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覆盖着厚重的、哑光黑色的金属板材,板材接缝处闪烁着微弱的蓝色指示灯。房间没有任何窗户,唯一的门是一扇厚重的、与墙壁齐平的合金气密门,门中央有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圆形扫描装置。房间的一角,摆放着几台外壳被粗暴改装过、闪烁着各种指示灯和仪表盘的仪器,粗大的线缆如同蟒蛇般在地面蜿蜒,连接着墙壁上的接口。其中一台仪器发出持续的低沉嗡鸣,正是我之前在车上听到的、类似服务器风扇的声音来源。
另一角,则是一个相对“整洁”的区域。一张金属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精密的、闪烁着冷光的金属器械、显微镜、以及几个密封的培养皿。工作台旁边的墙壁上,嵌着一个巨大的液晶屏幕,此刻屏幕是暗的。顾凛正背对着我,站在工作台前。他已经脱掉了那身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换上了一件同样毫无特色的灰色套头衫和工装裤。但他依旧戴着那个深色的护目镜,只是摘掉了口罩,露出线条冷硬、毫无表情的下半张脸。灰白色的短发有些凌乱。
他正在用一块沾着某种溶液的软布,极其细致地……擦拭着什么。那是一只手。一只……左手。一只完全由哑光黑色高强度合金构成、关节处包裹着柔性复合材料、五指修长、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肢!他擦拭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柔软的布料滑过冰冷的金属指关节、掌心复杂的传感元件、以及小臂连接处那些裸露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能量管线接口。灯光下,那只机械手散发着非人的、精密而强大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