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的目光突然落在苏晚鬓边的碎发上,那里还沾着晾晒蒲公英时蹭上的绒毛。
既然要开药庐,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玉磬,在暖阁里荡起微澜,便好好做。所需器物,可直接禀明李德全。
苏晚心中一凛,抬眼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皇帝这话看似恩宠,实则将她的一举一动置于监视之下。
臣妾谨记陛下教诲,
她再次叩首,却在低头瞬间瞥见萧执袖口露出的旧疤,那是五年前北狄之战留下的箭伤,与父亲沈巍战报中描述的左肩中矢位置分毫不差。
退殿时经过月华门,玉宁捧着太后赏赐的黄杨木箱,忽然压低声音:娘娘,方才章太医看您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苏晚望着宫墙上蔓延的藤萝,想起章太医在隔离区偷学她补液法时的窘迫模样。药庐虽小,却是她在这深宫里竖起的一面旗,既是护身符,亦是靶子。
三日后,锦华宫东侧三间厢房挂起明心药庐的银质匾额。苏晚亲自设计了布局:东间药柜按草木金石分十二格,每格抽屉都刻着她手绘的药材图谱;西间砌着三眼砖灶,青烟从青瓦间袅袅升起,分别用于炙烤、蒸馏、熬炼;当中的楠木案上,萧执赏赐的银质药具闪着冷光,像极了父亲铠甲上的鳞甲。
玉宁抱着晒干的金银花进来,突然跺脚:娘娘,御药房送来的黄芪竟掺了柴草!
苏晚接过药材放在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一丝微苦的杂味。她想起孙德胜调职文书上慎刑司赵公公的印信,那枚印泥的色泽,与当年诬陷沈家通敌的密折如出一辙。
去把这些黄芪炒成蜜炙,她将药材递给小椿,
再给刘贵人送包驱蚊药包——她窗下的艾草该换了。
药庐外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苏晚掀起竹帘,看见墙角闪过一抹翠色衣角,那是婉贵妃宫里特有的缠枝莲纹。
当晚,李德全亲自送来太医院抄本,随匣还附了张纸条:陛下问,药庐可需太医院派员相助?
苏晚展开抄本,在条目下看见一行朱批:沈氏补液法可参,笔迹与萧执在兵书上的批注别无二致。
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信,信中用指代帝王恩宠,此刻只觉得手中的书页格外沉重。
首炉薄荷膏熬成时,玉宁捧着琉璃罐惊叹:娘娘,这膏体竟像琥珀一样透亮!
苏晚用银簪挑了点涂在她手背的冻疮上,忽然听见偏院角门传来三下轻叩。开门见是小椿表哥,他塞来半块冻硬的茯苓饼,压低声音:孙德胜...昨儿被人发现在御马监晕倒,现在慎刑司呢。
药庐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苏晚望着饼上模糊的齿印,想起三年前雪夜王大有坠井时,孙德胜塞给她的也是这种茯苓饼。
去告诉表哥,她将一管金疮药塞进对方袖中,就说药庐缺个铡草的,问他可愿来。
窗外的老槐树影摇曳,苏晚摸出藏在药柜深处的血书残页,药是从...的字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她知道,婉贵妃绝不会容忍药庐存在,那不仅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所,更是戳破当年落胎案的利刃。而皇帝的恩赏,正如炉中翻涌的药汁,甘苦交织,既能滋养生机,亦可能引火上身。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药庐匾额,苏晚望着二字,忽然想起父亲出征前说的话:医者仁心,亦需藏锋。
她转身点燃新的艾条,青烟中,那些晾晒的药材仿佛都化作了兵器——黄连是矛,紫苏是盾,而她手中的银剪,终将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剖开重重迷雾,为沈家,也为自己,熬出一味起死回生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