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家里的灯光就只剩下了现在这盏十五瓦的灯泡,昏黄,微弱,照不亮太多地方,也驱不散多少寒意。
江川的嘴角无意识地撇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他想起林暮刚才说的那句话——你真不容易。
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如果是对父亲说的,那么父亲这大半辈子,确实不容易。从钢厂的技术骨干,到瘫痪在床的病人,从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变成一个眼神涣散、沉默寡言的老人,这中间的落差和痛苦,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如果是对他说的...江川的心里微微一动。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容易。或者说,他没时间去想自己容不容易。从母亲离开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必须像个大人一样扛起这个家。上课,修东西赚钱,照顾父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累吗?肯定累。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骨头缝里都透着疼,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但他从来没想过不容易这三个字,因为生活就是这样,你不扛着,它就会把你压垮。
可是刚才林暮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某个上了锁的角落。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掉的疲惫、委屈和孤独,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悄悄地涌了上来。
他看着窗户里那个认真的身影,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林暮就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他这灰暗而沉闷的生活里。这个从大城市来的、看起来有些怯懦和格格不入的少年,却有着一种他没有的韧性和温柔。他会画画,会把这个破败的铁北画得别有一番味道;他会在他累的时候,默默地递上一瓶水;他会在他父亲面前,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做些什么,笨拙却真诚。
刚才林暮给父亲按摩的样子,专注而耐心。江川突然想起,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也常常这样给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按摩。那时候的母亲,手指纤细而温暖,按摩的手法也比林暮熟练得多。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微微的暖意,像打翻了调味瓶,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
他想起林暮刚来铁北的时候,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鹿,看谁都带着点小心翼翼。那时候他觉得这小子麻烦得很,弱不禁风的样子,一看就不是能在铁北待下去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在这个人会出现在他家里,会给他的父亲按摩,会对他说你真不容易。
江川抬手,把嘴角的烟拿了下来,夹在指间。他看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烟,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点微弱的光。
客厅里的灯光依旧亮着,林暮的身影还在晃动着。江川不知道林暮什么时候会结束,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寒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打在脸上有点疼,但他好像没什么感觉。
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空落落的。那些遥远的、带着温度的回忆,和眼前这安静的、带着点陌生温情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恍惚。
母亲离开后,他以为这个家就只剩下冰冷和沉重了。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旋转,直到倒下为止。
可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