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是江父轻轻的叹气声:你这孩子...从小就犟。
林暮站在门口,没敢敲门。他知道江川父亲的腿不好,常年躺在床上,脾气也躁,以前见了他,眼神总是冷冷的,很少说话。这几天他晚上回来住,江父也只是偶尔抬眼看他一下,没什么表情。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江川的声音。
林暮推开门,客厅里的灯是昏黄的,一个十五瓦的灯泡,吊在天花板中央,线有点长,微微晃着。江川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个苹果,用小刀慢慢削着皮,苹果皮连成一条,没断。江父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水...水温刚好。林暮把盆放在床头柜上,有点紧张,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江川抬头看了他一眼,把削好的苹果递过来:
你吃吧。林暮摆摆手,目光落在江父的腿上。被子盖得很整齐,但能看出腿的轮廓,比正常的细很多。他想起下午在医院,护士教他给林建国做简单的腿部按摩,说能促进血液循环,医生说...多按摩好得快。
江川了一声,把苹果放在盘子里,拿起毛巾拧干,帮江父擦了擦手。你去写作业吧,这儿我来。
林暮没动。他想起这几天在医院照顾林建国,喂饭、擦身、按摩,累得晚上倒头就睡。他这才明白,江川每天既要上课,又要修东西赚钱,还要照顾父亲,是有多不容易。以前他总觉得江川像块铁,硬邦邦的,什么都打不倒,现在才知道,铁也会累,只是不说。
我来吧。林暮突然说,声音有点轻,医生教了复健动作,我试试。
江川愣了一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床上的江父,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椅子,把位置让出来。
林暮在床边坐下,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江父的小腿。皮肤很白,没什么血色,能看见细细的青筋。他想起护士说的要领,手指并拢,用掌心贴着小腿肚子,轻轻往上推,力度要适中,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
他的动作很小心,手指微微发抖。以前在养父母家,他连自己的衣服都很少洗,更别说照顾人了。这几天在医院练出来的,从一开始笨手笨脚,到现在能熟练地翻身、擦身,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用点力。江父突然开口,眼睛还是闭着,声音很轻。
林暮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稍微加重了力道。掌心贴着江父的皮肤,能感觉到肌肉的僵硬,他按照护士教的,从脚踝往上,一点一点地揉,绕着膝盖打圈,再顺着大腿往下推。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手上,能看见他手指骨节泛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灯泡偶尔发出的声,还有林暮按摩时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江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看他们,只是低头擦着手里的扳手,扳手被擦得发亮,映出他模糊的影子。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户呜呜响,像有人在哭。
林暮按了大概十分钟,手臂开始发酸,肩膀也有点僵。他换了只手,继续揉着江父的膝盖,动作轻柔得像在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江父一直闭着眼睛,呼吸很均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林暮看着他的脸,眼角有细密的皱纹,头发白了大半,和江川有点像,尤其是眉骨的地方,都带着点硬朗的轮廓。只是江川的眼神总是亮亮的,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而江父的眼神,大多时候是涣散的,像蒙了层灰的玻璃。
林暮想起江川说过,他父亲以前是钢厂的技术工,手很巧,什么机器都能修好。有一次江川修一辆老自行车,零件坏了买不到,还是江父用铁丝弯了一个,比原装的还好用。那时候江川说这话时,嘴角带着点笑,眼睛亮晶晶的,是林暮很少见的温柔样子。
原来照顾人这么累。林暮突然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感慨,还有点心疼。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飘在空气里,你真不容易。
他没说是对谁说的,但客厅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了。
江川擦扳手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捏着扳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抬起头,看向床上的江父。江父还是闭着眼睛,眉头却轻轻皱了一下,然后又松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
窗外的风还在吹,呜呜地响,像在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昏黄的灯泡在天花板上晃着,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幅模糊的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