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舵子那声“淤塞开了”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抽空了废墟上所有人紧绷的最后一口气力。柳七娘眼前一黑,软软向后倒去,被莫三锤眼疾手快扶住。云锦握着那张彻底失去灵韵、变得脆黄的《运河漕运图》,指尖微微颤抖,疲惫却带着释然的笑容。白芷小脸苍白如纸,依偎着云锦,目光却执着地锁在栖心劫碑底那片舒展的金纹叶上,看着露珠在叶尖凝聚、滚落,折射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
幻戏师靠在焦黑的梁柱上,陶九知用湿帕子小心擦拭他额角的冷汗。他看着罗舵子掌心那几枚出现细微裂痕的古铜钱,哑声道:“罗兄弟…引路钱受损…”
“吃饭的家伙,伤了根基,但换回两条命,值!”罗舵子声音洪亮依旧,却难掩深深的疲惫。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串引路钱重新系回腰间粗布腰带,手指拂过裂痕时带着珍视与痛惜。“漕工的本事,一半在力气,一半就在这串老伙计上。养养,或许还能用。”他抬眼望向栖心劫碑,“现在,就看里头那位掌柜和那位…白发兄弟,能不能借着这股活水,真正把魂脉贯通,稳住根基了。”
栖心劫碑深处,瓦当镇心魇空间。
浩荡的蓝绿洪流已然平息,但其冲刷滋养的效果却清晰可见。龟裂的黑色大地上,浸润开一片片深褐色的湿润痕迹,如同久旱沙漠中初生的绿洲斑点。巨大的栖心瓦当悬浮于空,古朴的黄光温润内敛,瓦当本体那些细微的裂痕深处,隐隐透出玉质般的光泽,仿佛经历了水流千万年的打磨。
瓦当之下,最核心的变化在于相拥的两人。
江屿枯槁的身躯不再剧烈震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根系重新扎入大地的稳定感。他体内那些被狂暴时砂之力撕裂、淤塞的魂脉“河道”,虽依旧满目疮痍,千沟万壑,但最顽固的几处“礁石”已被罗舵子引来的洪流强行冲开。此刻,柳七娘【甘霖】残留的水木生机与云锦画意水势融合成的精纯力量,如同温润的溪流,正沿着这些初步贯通的“河道”涓涓流淌,温柔地抚平创伤,滋养着每一寸枯竭的魂脉。他掌心那点代表生命本源的时砂金芒,虽仍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奇迹般地稳定燃烧着,不再摇曳欲灭,反而透出一股顽强的韧性。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暖意,如同冰河解冻下的第一缕春水,开始在他这具几乎被燃烧殆尽的身躯内重新循环。
苏雅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变化。环抱着江屿的双臂,指尖传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枯槁与冰冷,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命的律动。这细微的脉搏感,比任何力量都更让她心神激荡,仿佛干涸十年的心田,终于被这迟来的“活水”浸润,重新焕发出生机。
她自身的状态也大为改善。涌入意识本源的磅礴生机,迅速抚平了强行觉醒金纹力量带来的撕裂感和虚弱感。如同新生的嫩芽得到了充沛的雨水阳光,她的意识本源前所未有的凝实、饱满。身上那件月白金纹旗袍,衣襟处盛开的并蒂双莲莹润欲滴,莲心金芒与江屿掌心的时砂金芒共鸣呼应,光芒稳定而柔和。下摆蔓延的金纹,在水木生机的持续滋养下,如同获得了生命般,悄然衍生出更加繁复、细密的纹路,如同水波荡漾开的层层涟漪,又似守护的藤蔓悄然生长,更加紧密地缠绕在江屿身上,将温润的守护之力源源不断渡入。
就在这时,苏雅敏锐地感觉到,这方被瓦当笼罩的心魇空间,与栖心阁废墟本身,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的联系!
这种感觉极其玄妙。仿佛空间壁垒不再是坚不可摧的屏障,而是变成了一层半透明的、浸???了水汽的薄纱。透过这层“薄纱”,她模糊地“感知”到了废墟的景象:断壁残垣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劫后余生的众人或坐或卧,疲惫却安详。她能“看到”碑底那片金纹嫩叶在晨风中舒展的姿态,甚至能“听到”远处运河渡口隐约传来的、悠扬的号子声!
这感知并非视觉或听觉,更像是一种空间的共鸣,一种源于魂脉初步贯通、活水滋养后,她作为栖心阁主人与这片土地、这方空间重新建立的深层联系!
“墟…门?”苏雅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源自意识深处的古老词汇浮现。栖心阁并非普通客栈,它扎根于此,其空间法则本就与地脉相连。昨夜之前,她的心魇空间被绝望和锁链封死,如同孤岛。如今魂脉初通,活水注入,这座“孤岛”仿佛重新被无形的“水路”连接回了栖心阁废墟的“大陆”!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既然感知能透过这层空间“薄纱”,那…意识呢?能否借这初步贯通的“水路”,将一缕意念传回废墟,真正与等待她的伙伴们沟通?
这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却也蕴含着未知的风险。她的意识本源刚刚稳定,空间联系也极其脆弱,稍有不慎,可能引发反噬,再次震荡魂脉。
然而,目光落在怀中江屿那依旧枯槁却稳定燃烧着金芒的脸庞上,苏雅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十年等待,众人舍命相护,才换来此刻一线生机。她不能只被动地等待滋养恢复!她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需要让伙伴们知道她和江屿的状态,更需要…尝试主动去稳定这刚刚打通的联系!
心意已决,苏雅缓缓闭上了眼睛。全部心神沉入自身意识本源,尝试着调动那新生的力量。衣襟处的并蒂双莲金芒微微闪烁,下摆蔓延的金纹流动速度悄然加快,如同无数条微小的金色溪流在她意识中汇聚。
**【技抵·柒玖壹·并蒂莲生·心念通墟】技起!源于苏雅意识本源与魂脉初通后的空间共鸣(技起)!成于其栖心阁主人身份及守护江屿之执念(技成)!目标——凝聚心念,循新生水路,贯通空间薄纱,传讯废墟(技现)!技行中!**
一缕极其纤细、纯粹由苏雅守护心念凝聚而成的金色意念丝线,如同最柔韧的莲茎,小心翼翼地从她意识本源探出,循着魂脉中那股新生的、与废墟地脉相连的“水流”感应,缓缓刺向空间壁垒那层感知中的“薄纱”!
栖心阁废墟之上。
晨光彻底驱散了硝烟与尘埃,废墟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纱。疲惫的众人或闭目调息,或默默注视着石碑,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
突然!
嗡——!
栖心劫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低沉而悦耳的嗡鸣!碑身表面,那些被蓝绿生机滋养、弥合了大半的细微裂痕中,骤然流淌出丝丝缕缕柔和的金色光晕!光晕并非来自瓦当的金纹,而是带着一种更温润、更灵动的气息,如同晨曦本身在碑石内部流淌!
碑底,那片金纹嫩叶猛地一颤!叶脉间的莹润水光瞬间变得璀璨,整片叶子如同小小的金色火炬,在晨风中熠熠生辉!叶尖凝聚的露珠不再滚落,而是悬浮而起,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石碑…有动静!”阵九畴猛地睁开浑浊的老眼,失声叫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幻戏师挣扎着坐直身体,陶九知扶着他,两人眼中都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柳七娘虚弱地睁开眼,云锦和白芷紧紧攥住了彼此的手。
罗舵子腰间的引路钱串虽黯淡,却也再次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指向石碑。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片悬浮的金色露珠,如同被无形的笔触牵引,在虚空中缓缓勾勒起来!
它并非书写文字,而是勾勒出极其简洁却神韵十足的图案——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骨朵!莲花线条流畅,由纯粹的金色光晕构成,散发着温润宁静的气息,正是苏雅旗袍衣襟处并蒂双莲的形态!
“莲花!是苏掌柜!”云锦激动地低呼。
紧接着,金色露珠勾勒的图案一变!莲花旁边,出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金色火苗!火苗虽弱,却异常稳定,底部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纤细的、如同根须般的线条,顽强地向下延伸,试图扎入“土壤”!
“火苗…是江屿先生!稳定住了!”柳七娘的声音带着哽咽,眼中瞬间涌上水光。那缕火苗的状态,完美印证了罗舵子“淤塞初开、命悬一线但生机已续”的判断!
最后,金色露珠勾勒出的图案再次变化——一条蜿蜒的、由无数细小金色光点组成的“河流”,从莲花和火苗的底部流淌而出,极其微弱却坚定地流向石碑之外,最终汇入石碑基座那片浸润了柳七娘生机和罗舵子引脉之力的泥土中!
“水路…通了!魂脉与地脉的连接…初步建立了!”幻戏师的声音嘶哑却充满狂喜,“苏掌柜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她和江屿,暂时稳住了!活水滋养,通路已成!”
这无声的“心念绘图”,胜过千言万语!瞬间驱散了众人心头最后一丝阴霾,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难以言喻的感动如同暖流,冲刷着每个人的疲惫。
“好!好一个水路通墟门!”罗舵子拍着大腿,古铜色的脸上满是赞叹,“这位苏掌柜,了不得!魂脉初通,便能借势传讯,这份心念的掌控和对空间法则的天然亲和…难怪能撑起这样一座奇异的客栈!”
“墟门…”陶九知咀嚼着这个词,若有所思,“栖心阁与这片土地的空间门户?这打通的水路,便是连接内外的‘门径’?”
“正是此意!”幻戏师点头,“栖心阁本就扎根地脉,苏雅身为阁主,其心魇空间与客栈空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昨夜之前,此‘门’被绝望锁死。如今魂脉初通,活水滋养,此‘门’便如同淤塞的河道被重新疏浚,虽仍狭窄脆弱,却已有了通路!苏掌柜此番传讯,不仅是报平安,更是在尝试主动维系、加固这条通路!”
瓦当镇心魇空间内。
成功将心念化作图案传递出去,苏雅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和力量感。她能模糊地感知到废墟上传来的激动情绪。这份来自伙伴们的回应,如同最温暖的泉水,进一步滋养着她的意识本源。
然而,就在她心神微松,尝试着将一缕意念顺着那条“金色河流”的流向,更深入地“触摸”废墟地脉,感受栖心阁残存的气息时——
异变陡生!
一股冰冷、污浊、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暗流,如同隐藏在河床淤泥下的毒蛇,骤然顺着那条刚刚贯通的、连接废墟地脉的“水路”逆冲而来!
这股暗流无形无质,却充满了绝望、恐惧、悲伤、怨念…正是昨夜大战中,那些被兽兽吞噬镇压的污秽阴影残留的、最为精纯的负面情绪!它们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潜藏在地脉深处,伺机而动!此刻苏雅主动将意念探出空间壁垒,沿着脆弱的新生水路“触摸”地脉,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灯,瞬间吸引了这些蛰伏的负面暗流的疯狂反扑!
“呃!”苏雅如遭重击!那缕探出的意念瞬间被冰冷的污秽缠绕、侵蚀!强烈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顺着意念连接疯狂倒灌入她的意识本源!刚刚凝实稳定的本源,顿时剧烈震荡起来!衣襟处的并蒂双莲金芒急剧闪烁,变得明灭不定!下摆蔓延的金纹一阵紊乱,传递向江屿的守护之力也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更可怕的是,这股负面暗流的目标并非只有苏雅!它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缺口,一部分力量竟顺着苏雅与江屿紧密相连的魂脉通道,狠狠扑向江屿那刚刚稳定下来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时砂金芒!
江屿枯槁的身躯猛地一颤!掌心那点稳定燃烧的金芒骤然剧烈摇曳,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一股死寂的灰败气息,再次从他体内弥漫出来!
“不!”苏雅心中惊骇欲绝!她拼命调动意识力量,试图斩断那缕被污染的意念,关闭刚刚打开的“墟门”通路!然而,那负面暗流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住她???意念,更疯狂地冲击着脆弱的空间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