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刺破栖心阁废墟上弥漫的硝烟与尘埃,将断壁残垣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劫后余生的寂静笼罩着众人,疲惫如同沉重的铅衣压在身上。栖心劫碑静静矗立,碑底那株嫩芽顶端,边缘带着淡金纹路的翠绿新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个微弱却倔强的心跳,昭示着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守护奇迹。
幻戏师靠在半截焦黑的梁柱上,陶九知小心地用帕子擦拭他唇边干涸的血迹。他气息微弱,目光却紧紧锁着石碑上苏雅雕像的脸庞。那眉宇间凝固了十年的绝望与哀伤,似乎被晨光柔和地抚平了一角,隐约透出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与坚韧。
“守住了…那片‘心’,终究是稳住了根基。”幻戏师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但瓦当镇魇,兽吻衔金,只是暂时锁住了心魇空间的崩毁与反噬。江屿…他燃烧时砂的代价太重,苏掌柜强行觉醒本源力量的反噬亦未消。那方心土,只是固了基,通了脉,却还缺活水滋养,冲刷沉疴,才能真正焕发生机。”
“活水?”阵九畴捋着烧焦的胡须,浑浊的老眼扫过废墟,最终落在碑底那片象征新生的金纹叶上,“何处寻这活水?昨夜已是倾尽所有…”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奇异的、带着水汽与泥腥味的晨风,悄然拂过废墟。
废墟边缘,靠近昔日栖心阁后院水井的位置,一道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静静伫立。那人穿着粗布短褂,裤腿高高挽起,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小腿,沾满了干涸的河泥。他肩上扛着一根黝黑发亮、形制奇特的扁担,扁担两端各挂着一个硕大的竹篾箩筐,筐里似乎装着沉重的工具,用油布遮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一串东西——并非金银玉佩,而是数十枚大小不一、边缘磨损得光滑圆润的古旧铜钱,用坚韧的水草绳串着,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动,发出低沉而奇特的嗡鸣,仿佛在应和着某种无形的水流韵律。
此人面庞方正,饱经风霜,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如同深潭之水,平静地扫过废墟上的惨状,最终定格在栖心劫碑之上。当他的目光触及碑底那片金纹新叶时,腰间的古铜钱串骤然发出一阵更为清晰的嗡鸣,甚至有几枚铜钱自行微微旋转起来,指向石碑方向!
“咦?”莫三锤最先察觉这细微的动静,猛地抬头,石匠的警觉让他瞬间锁定了这个不速之客。他握紧了身边的石匠锤,沉声喝道:“什么人?”
那汉子闻声,不慌不忙地放下肩上的扁担箩筐,动作沉稳如山。他朝着众人抱拳,行了一个江湖上常见的礼,声音洪亮而带着水乡特有的浑厚:“在下罗舵子,运河上讨生活的漕工。昨夜在百里外运河渡口泊船,忽感此地有‘金气镇土、魂脉淤塞’之象,更有浩大生机与磅礴水意被无形阻隔,不得其门而入。心有所感,循着水脉与铜钱指引,星夜兼程而来。打扰诸位了。”
“漕工?运河?”云锦扶着虚弱的白芷,眼中满是惊疑。一个运河上的船工,如何能感应到百里之外的栖心阁变故?又如何能精准地寻到这里?
罗舵子目光坦然,指了指自己腰间兀自嗡鸣的古铜钱串:“祖传吃饭的家伙什儿,运河‘引路钱’。遇水脉淤塞、魂气不畅之地,自有感应。”他的视线再次投向栖心劫碑,清亮的眼眸中映出碑底那片金纹叶的微光,“到了近前,这感应更是清晰。这碑,这叶,还有碑中那位…似乎有股极其精纯却也被死死锁住的‘水’之意,如同大旱之年淤塞的河道,亟待疏导。若长久淤堵,纵有金山镇基,生机亦会枯竭。”
他的话语直指核心,瞬间击中了幻戏师方才的忧虑!瓦当稳固了苏雅意识空间的“地基”,兽吻吞噬镇压了大部分污秽,但江屿强行燃烧时砂造成的“反噬淤伤”和苏雅觉醒力量带来的法则震荡,就??同沉疴淤积在无形的“河道”之中,阻碍着真正的生命活水贯通滋养!这淤塞若不解决,稳固只是暂时的,生机终会再次枯竭!
“你能…疏通?”柳七娘强撑着抬起头,声音虚弱却带着急切的希望。作为医者,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通”的重要性。
罗舵子没有直接回答,他解下腰间那串沉重的古铜钱,托在掌心。数十枚铜钱在他掌中轻轻震颤,嗡鸣声汇聚成一股低沉而绵长的水流声,仿佛一条沉睡的地下河在缓缓苏醒。他凝视着栖心劫碑,缓缓道:“疏通不敢说,但引脉导气,开凿淤塞,正是漕工的本分。这碑,便是‘山’,这淤塞的魂脉与水意,便是需要开辟的‘漕路’。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石碑表面那些细微的、被兽吻金纹叶力量弥合了一部分的裂痕上:“开凿漕路,需锚定‘水眼’,找到淤塞的源头与流向。这碑内的‘水意’太过缥缈,又似乎被强大的法则之力守护隔绝。我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能让我这‘引路钱’感知到其内部‘水脉’具体流向的媒介。”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幻戏师。
幻戏师在陶九知的搀扶下,艰难地坐直身体。他咳了几声,摊开掌心,那里残留着昨夜强行窥探时空通道反噬的暗红血迹,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江屿时砂燃烧后残留的法则气息。他苦笑道:“我这点残血与印记,沾了时空法则的边,或许…勉强能做个路引?但力量微弱,怕是难以支撑漕工深入开凿。”
罗舵子看向幻戏师掌心的暗红,又看看他惨白的脸色,浓眉微皱:“引子有了,但力量确实不足。开凿魂脉‘漕路’,非蛮力可为,需极其精纯的水系生机作为‘润滑’与‘推动’,否则强行开凿,反伤根基。”
水系生机!
柳七娘心头猛地一跳!她昨夜以精血催发【甘霖】,几乎耗尽本源,此刻已是油尽灯枯。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云锦和白芷。云锦的纸艺通灵偏于魂引,白芷的巫医血脉则更擅镇魂驱邪,皆非纯粹的水系生机。
废墟之上,一时陷入沉默。希望就在眼前,却似乎又隔着一道无形的壁垒。
就在这时,一直依偎在云锦怀里、因施展【兽吻镇魂】而虚弱不堪的白芷,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缓缓抬起苍白的小手,指向罗舵子腰间那串嗡鸣的古铜钱,又指了指栖心劫碑的基座——那里,昨夜幻戏师喷出的鲜血和江屿力量余波拂过的焦黑泥土,早已被嫩芽根须贪婪汲取,但昨夜柳七娘倾尽全力灌注的最后一道【守护心念·甘霖】生机,并非全被嫩芽吸收,仍有极其微弱的一丝精纯水木之??,浸润在石碑基座周围的泥土深处,如同春雨后泥土深处残留的最后一丝润泽!
白芷的声音细若蚊呐,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泥土…引…”
罗舵子眼中精光爆射!他瞬间明白了白芷的意思!幻戏师的残血与法则印记是“路引”,指向碑内淤塞的“水意”源头。而柳七娘残留在基座泥土深处的最后一丝【甘霖】生机,虽微弱,却是最精纯的水木交融之力,正是开凿“魂脉漕路”所需的“润滑”与“推动”之力!他的“引路钱”,不仅能引“水路”,更能沟通地气,引动深埋的生机!
“妙!”罗舵子低喝一声,再不迟疑。他一手托着那串嗡鸣不止的古铜钱,另一手猛地从腰间抽出一物——并非刀剑,而是一柄形如船桨、两头尖锐、通体黝黑如墨的奇异短杖!短杖非金非木,杖身布满细密的、如同水流冲刷过的天然纹路,顶端镶嵌着一颗鸽蛋大小、散发着温润水蓝色光晕的奇异珍珠——避水珠!
**【技抵·柒玖零·千帆过·引脉归源】技起!源于罗舵子掌中引路铜钱与避水珠短杖(技起)!成于其漕工本源与沟通水脉之能(技成)!目标——锚定碑基水木生气,开辟魂脉淤塞漕路(技现)!技行中!**
罗舵子一步踏出,落脚处,脚下焦黑的废墟土地竟隐隐传出水流涌动之声!他手中的引路铜钱串嗡鸣声陡然拔高,数十枚铜钱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脱离草绳,悬浮而起,环绕着他周身急速旋转!每一枚铜钱都拖曳出一道淡蓝色的水汽光尾,如同数十条微缩的河流在虚空奔腾!
“以水为引,以钱为路!地脉生气,听我号令!”罗舵子声如洪钟,手中避水珠短杖猛地向栖心劫碑基座那片浸润了柳七娘【甘霖】生机的泥土一指!
嗡!
环绕旋转的铜钱群如同得到号令,瞬间改变轨迹,如同归巢的游鱼,带着淡蓝水汽,齐齐射向石碑基座!它们并未撞击石碑,而是如同拥有灵性般,精准地钻入泥土之中!
噗!噗!噗!
轻微的入土声响起。下一刻,整个栖心劫碑基座周围的土地,骤然亮起一片柔和而精纯的蓝绿色光芒!光芒之中,无数细如发丝的水木生气,被那些钻入泥土的古铜钱强行从深处“钓”了出来!这些精纯的能量丝线,如同被唤醒的精灵,在蓝绿光芒中欢快地跃动、汇聚,迅速形成一条条纤细却无比凝实的能量溪流!
罗舵子眼神凝重,避水珠短杖再次挥动,杖顶的避水珠蓝光大盛,一股柔和而坚韧的引导之力笼罩向那些汇聚的能量溪流:“水木交融,生气为桨!魂脉淤塞,开我漕路!去!”
随着他短杖的指引,那些由柳七娘残存【甘霖】生机汇聚而成的蓝绿色能量溪流,如同找到了河道的活水,顺着石碑基座,无视了厚重的岩体阻隔,竟蜿蜒而上,迅速渗入碑身!溪流所过之处,石碑表面那些被兽吻金纹叶力量勉强弥合的细微裂痕,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河床,贪婪地吸收着这精纯的水木生气,裂痕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温润、平滑!
栖心劫碑深处,瓦当镇心魇空间。
空间虽已被兽吻镇压,污秽阴影退散大半,但铅灰色的天幕依旧压抑,龟裂的黑色大地死气沉沉。巨大的栖心瓦当散发着古朴厚重的黄光,将下方相拥的苏雅与江屿温柔笼罩。
苏雅身着月白金纹旗袍,双臂环抱着江屿枯槁的身躯。下摆蔓延的神秘金纹如同活络的脉络,源源不断地将一股温润的守护之力渡入江屿体内,勉强维持着他掌心那点微弱的时砂金芒不灭。然而,江屿的状态依旧糟糕到了极点。他白发枯槁,面容如同风干的树皮,体内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河道”被狂暴的时砂之力撕裂、淤塞,反噬的破坏力如同顽固的礁石,盘踞在魂脉深处,阻碍着任何生机的流淌。苏雅自身也承受着法则觉醒的反噬,意识本源虽挣脱了锁链,却如同新生的嫩芽,急需滋养,强行催动金纹守护江屿,更让她感到阵阵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
就在这时!
嗡——!
空间壁垒之外,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低沉而绵长的水流嗡鸣!紧接着,无数道纤细却无比精纯、散发着盎然水木生机的蓝绿色光流,如同穿透岩层的涓涓细流,毫无阻碍地渗入了这片心魇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