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暮春的晨雾尚未散尽,如同一袭轻纱笼罩着起伏的山峦。一架飞机穿透云层,平稳地下降。舷窗旁,林夕凝望着下方逐渐清晰的、如同绿色巨浪般翻涌的巴渝山脉,眼神沉静,却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坐在她对面的羊羽,合上了手中关于“江津硒玉”的初步地质报告,指节轻轻敲打着光洁的胡桃木桌面。
“三哥林江这次,怕是挖到的不只是石头,”羊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是沉睡了几亿年的‘古玉床’。”
林夕收回目光,唇角微扬:“能让三哥在电话里都掩不住兴奋的,绝不会是普通货色。云贵川的水电布局刚成规模,这‘副产物’倒像是命运额外的馈赠。”
飞机下方,那片广袤而复杂的土地,正是林氏家族近十年来倾力经营的战略要地。
故事的回响,需要追溯到十年前。
那时的林江,还只是一个刚刚在家族中崭露头角的年轻后辈。他背负着家族的期望与自身的野心,独自驱车穿行在云贵川的崇山峻岭之间。车轮碾过颠簸的碎石路,窗外是奔腾咆哮的金沙江、雅砻江、澜沧江。那不是普通的江河,在他眼中,那是流淌的黑色金子,是驱动未来工业血脉的能源动脉。
他站在虎跳峡的边缘,脚下是轰鸣的江水,撞击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水汽扑面,打湿了他的衬衫。他看到的不是险峻的风景,而是那超过2000米的天然落差所蕴含的、近乎狂暴的动能。“在这里,”他迎着江风,几乎是在呐喊,尽管声音被波涛吞没,“能建立起一座照亮半个华夏的灯塔!”
他的判断,源于对这片土地先天自然条件的深刻洞察。
这份天赋,首在“水”。云贵川地区浸润在亚热带季风气候的丰沛滋养中,年降水量高达800-1500毫米。这不仅是气象数据,更是天地间一场永不停歇的、规模宏大的输送。雨水降落在山高林密的地表,被厚实的植被如海绵般吸纳、涵养,再汇入千沟万壑。更有来自青藏高原冰川的融水,带着远古的冰寒,与深层地下水一起,为江河提供了极其稳定而巨大的径流补给。这意味着,水电站拥有了永不枯竭的“血液”,发电所需的最基础条件——“水量”,在这里得到了最慷慨的满足。
其次,在于“势”。这里是这颗星球上最壮观的“地形阶梯”。狂暴的金沙江,从青藏高原的屋脊俯冲而下,在其千里奔袭中,硬生生切出了深不见底的峡谷,中下游段落差惊人之地超过2000米;秀美的澜沧江,在云南境内亦不乏落差1700米的险峻段落。江河如同巨大的液态瀑布,从高海拔向着低海拔倾泻,这种集中而巨大的水位落差,本身就是无比庞大的势能。在物理学上,这意味着一吨水所能转化的电能,远超平原地带的河流。这是大自然预设的、效率极高的能量转换器,直接奠定了低发电成本的坚实基础。
再者,在于“形”。多峡谷地貌,是工程师的天然盟友。两岸山体陡峭,岩壁历经亿万年挤压,坚硬如铁。在这样的地方修建高坝,仿佛是上天早已预留好的基座。山体本身就是坝体的一部分,不仅能极大地减少工程量,那“V”字型或“U”字型的峡谷,更如同天然的金刚箍,能将浩渺水库积蓄的万钧之力,牢牢锁在其中,确保了工程的稳定与安全。
然而,仅有自然的馈赠,不足以成就如此宏图。林江更深知,后天的政策、技术与需求,才是将蓝图变为现实的钥匙。
他敏锐地抓住了“国家能源战略”的东风。当“西电东送”的号角吹响,云贵川作为核心基地,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战略地位。国家层面的规划指导,如同为迷航的船队点亮了灯塔;资金的倾斜与审批的绿色通道,则为浩大工程注入了最现实的动力。林江带领着林氏家族的力量,精准地切入这一洪流,将家族的命运与国策紧密相连。
技术,是征服这片复杂土地的利刃。他整合了夏华投资集团旗下最顶尖的工程团队,他们在高坝建设,特别是碾压混凝土坝、心墙堆石坝等世界级技术、复杂地质处理,应对喀斯特地貌无处不在的溶洞、暗河,以及横断山脉那活跃的地震带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面对建坝过程中可能引发的滑坡、生态保护等世界性难题,他们带来了先进的监测预警系统和生态修复方案。这不仅仅是建造水电站,更是一场与地质风险博弈的科技战役。
市场,则是这一切投入的最终归宿。西南地区自身工业化与城镇化的迅猛发展,产生了对稳定电力的渴求。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东部沿海,经济引擎的轰鸣对清洁能源的需求更是如饥似渴。“西电东送”那纵横交错的超高压电网,如同一条条能源动脉,确保了林江的水电站一旦发出电力,便能被瞬间消纳,转化为滚滚财源,形成了完美的商业闭环。
此外,相比人口稠密的平原地区,云贵川的许多峡谷地带人烟稀少。这意味着水库淹没的范围、需要搬迁的移民数量相对可控,极大地降低了建设中最为棘手的社会协调成本。
十年磨一剑。凭借这先天与后天的完美结合,林江终于在云贵川的江河之上,建立起星罗棋布的中、小型水电站群。它们如同镶嵌在群山之间的璀璨明珠,将奔腾的江水化为驯服的能量。而伴随着水电站的建设,在那些宽阔的河谷地带及河流中下游,大量的采沙厂、采石厂也应运而生,为西南大建设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基建原料。
命运的转折,往往藏于不经意的尘埃之中。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在四面山南麓,綦河沿岸的一处大型采石场内。巨型挖掘机的钢铁巨臂轰鸣着,从河床深处挖起一铲铲混杂着卵石和沙土的物料,倾倒在筛选场上。工人们顶着日头,进行着日常的分拣。
老师傅赵老六,在采石这行干了快三十年,手上经过的石头比吃过的米还多。他粗糙的手指拂过一块刚被水冲洗过的、略显沉重的卵石时,动作忽然顿住了。那石头外表其貌不扬,裹着黄褐色的皮壳,但边缘一处磕碰处,在阳光下竟反射出一种不同于普通石英或石灰岩的、温润而内敛的光泽。
他心中一动,拿起随身的铁锤,小心翼翼地在边缘敲击了几下。皮壳剥落一小片,露出了里面细腻如脂的质地,那是一种极为独特的颜色,并非纯白,也非翠绿,而是介于淡青与乳白之间,仿佛凝结的月光,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油脂光泽。
“这石头……有点意思。”赵老六喃喃自语。他凭经验感觉,这绝非寻常的建筑石料。他将其单独捡出,放在了旁边,并立刻将情况汇报给了现场的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