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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神都传信(1 / 2)

山丹军马场的官署大堂内,连日里的血腥弥漫在空气中,紧张的氛围笼罩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楚潇潇左臂上的伤口再一次经过王军医的处置后,虽然已包扎妥当,伤口也渐渐愈合。

但每一次抬臂或轻微的动作仍会扯出一阵疼痛,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冷峻和深沉。

李宪也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眉宇间沉着挥之不去的阴霾,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类似于西域音律沉闷嗒嗒声。

魏铭臻则紧握着腰刀站立在李宪身侧,目光低垂,环顾着堂下左右与门前的情形。

双眸偶尔扫过楚潇潇的侧脸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非常难以觉察的复杂情绪。

不一会儿,两个金吾卫快步踏入禀报:“王爷,楚大人,鸿胪寺主簿周明轩周大人数度昏厥,现已缓了过来…”

楚潇潇和李宪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周明轩一人千里迢迢赶来这危机四伏的凉州,莫非是突厥密文……

“快搀进来!”李宪霍然起身。

片刻后,两名金吾卫架着头晕眼花,双腿疲软的周明轩,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原先那个衣冠飘飘,颇有一代大儒风范的鸿胪寺主簿,此刻双脚尽是泥泞,官袍下摆满是秽土,发髻散乱,脸上带着历经千辛万苦之后的憔悴和心中难以抑制的惊慌。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行全礼,刚进门看到主位上的楚潇潇和李宪后,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金吾卫,连滚带爬朝前扑去,全然没有了文人的儒雅。

目光死死盯着楚潇潇,气喘吁吁,说话间都带着颤音:“楚…楚大人…下…下官…幸不辱命…”

楚潇潇闻言心中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站起身,完全忘记了自己左臂上的阵痛,连忙走了过来,“周大人,可…可是那突厥密文全数破译了?”

“破了…楚大人…全都破了…”

说罢,周明轩难掩心中的激动,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由黄色绢布包裹着的东西,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沓被小心翼翼保护的,写满了译文的纸,解开黄布包裹的双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鸿胪寺动用了所有精通古突厥语言文字的老译语人,日夜不休,轮番上阵,一月的时间,总算…总算是将那些骸骨上的刻印符号,尽数解读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一路奔来翻涌的心绪,将译文恭敬呈上。

楚潇潇接过那沓沉甸甸的纸张,足足有百页之多,又看了看周明轩憔悴的面色,充满疲倦的双眼,心中亦是感慨颇深。

而李宪这时也立刻凑了过来,周明轩是他找来帮助楚潇潇破译骸骨刻痕符号的,如今有了进展,他的内心自然也十分欣慰。

两人齐刷刷低头看去,纸张上,被拓印下的非常复杂的突厥密文旁,娟秀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在旁边,一行行,一列列,观之,令人触目惊心。

周明轩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堂内回荡,嗓音沙哑。

“王爷,大人,这些密文并非杂乱无章,而且…下官可以断言,人骨上确有练习的痕迹,但不是根本目的…或者说,压根就不是用来练习的…”

此言一出,楚潇潇的脸上露出一抹震惊之色,“什么?不是用来练习?上次周大人您辨别后不是说明字迹是相近的吗?怎么现在又…”

周明轩耐心解释道:“楚大人稍安,下官回到鸿胪寺后即请教了数名老译语人,古突厥文在行文的过程中,会出现相似或相近的笔画,于是下官等人连夜商讨,最终在太宗朝阿史那进献的突厥文书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顿了顿,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将气息喘匀,接着解释道。

“上次辨别较为突然,并未详加查验,只从简单的‘两白犬’和古突厥语的下笔入手,而经过鸿胪寺译语人的共同努力,我们将这些刻痕依次打散,重新组合排列,最终得出了信息…”

“什么?”楚潇潇和李宪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焦急的神情,想迫切知道上面的内容。

“骸骨上的这些文字是一个数量非常庞大的记录卷宗…时间跨度将近一年,而且,上面却有练习痕迹,不过是用以掩盖真实意图的表象而已…”

周明轩的声音稍颤,明显还带着些许悔意,觉得自己在第一次分辨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故而感觉有些懊恼。

楚潇潇命人给他端来一杯水,又亲自搀扶他坐在椅子上,“周博士,别着急,上次的辨别事发突然,且凶手诡计多端,看不出来是正常的…只能说敌人太过于狡猾,用这样的方式来掩盖真实的罪行。”

随后手肘托在桌子上,缓缓道:“周大人慢慢说…刚刚您提到的…记录?那是关于什么的记录?”

“谢大人…”周明轩接过茶盏,饮了口水,缓缓说道:“这上面写到,是一个名为‘血衣堂’的组织,在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通过凉州这条线,向突厥大量走私军械、马匹,乃至部分粮草的详细记录。”

随后他将译文在桌子上摊开,指向其中的几处关键:“王爷,大人,你们看这里…这个代表着时间,‘去岁冬月’…‘今岁春分’…‘夏至’…”

楚潇潇和李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还有这里,代表着是品类…‘镔铁横刀三百口’…‘擘张弩五十副,箭矢三千’…‘河西战马四十驹’…还有交接地点,多在凉州境外的戈壁深处,例如这里提到的‘黑水渡’、‘野狼坳’等地…”

“等等…”楚潇潇忽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扭头看了李宪一眼,“你刚才说哪个地方?‘野狼坳’?”

周明轩不明白楚潇潇为何因此发问,怔怔地点了点头,“对啊,大人怎么了?”

“王爷…这样看来,上次在‘野狼坳’中遇袭并非是怕我们察觉毒草的踪迹,而是担心我们撞破他们这等肮脏的勾当!”

楚潇潇的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她的新伤。

几日前的“野狼坳遇袭”,现在想想,如果真的是担心自己发现毒草踪影,大可在当日进入山坳便当场袭杀,没有必要等到第二日大队人马深入后才进行刺杀活动。

今日周明轩带来的消息,更加证实了当日楚潇潇看到有人工取火的怀疑…

“野狼坳”中时常有人驻守,但并非是为了种植看护毒草,而是为了防止有人窥到军械走私这等肮脏的交易。

之前她与李宪便根据零碎的信息拼凑起猜想,大概率是军马或军械的走私,幕后之人从中中饱私囊。

如今,这一张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就好似在无声控诉着这一令人发指的事实。

楚潇潇心里明白,这绝对不是小打小闹的贪墨边军问题,而是一场有预谋,系统性的,里通外国的叛卖,是置大周数十万将士性命,置边疆百姓性命于不顾的卖国行径。

李宪的脸色也愈发有些难看,他盯着这些纸上的文字,心中的怒火久久不能平息。

“‘血衣堂’…!”他猛地一拍桌子,将桌上的茶盏震得叮当作响,说话的声音似寒冬腊月的西北风,让人止不住瑟瑟发抖,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简直是混账东西,这群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步步蚕食西北的军务,军械、马匹、还有粮草都往出卖…他们想干什么?啊?难道想把整个凉州…不…是整个西北道、陇右道全部都卖给突厥人吗?”

李宪越说越生气,脸上的怒色不减反增,太阳穴处的青筋暴起,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咯吱作响。

周明轩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急忙说道:“王爷请息怒,请息怒…”

说罢,给楚潇潇递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这位寿春王一旦动怒,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情。

这还是没有查明真正意义上的幕后主使,若是被王爷知道了,一定会提着宝剑冲过去,将那人大卸八块方可罢休。

这位平日里看似闲散惯了的王爷,脾气火爆不仅在神都,连长安都是出了名的。

朝野与坊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三年前…不过是因为春官尚书的幼子当街惊了寿春王的马,让王爷险些当街打死。

若非后来太子出面,只怕春官尚书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咯。

楚潇潇拉了一把李宪的衣袖,“王爷,您先坐下,不要这么冲动,先听周博士把话说完,您要是这样,三日后的凉州大营,我自己去…”

李宪见楚潇潇有些不高兴了,马上就和卸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没了脾气,急忙跨步到她身边,“好好好,本王知错了,潇潇勿怪,这便听周博士说完…”

而后,目光射向周明轩,眼底怒色未散,“周大人,你接着说,还有什么发现,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以便楚大人推断案件的真相。”

“是是是…”周明轩的汗都顺着脖子流到了官袍中,此刻哪里还敢抬头看着李宪充满怒意的双眼,只是一瞥,就胆战心惊,急忙低下头,接着给楚潇潇说道。

“楚大人,您看,还有这个地方…”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最后三页纸挑了出来,依次摆开,一行字一行字的指了过去。

“根据密文中最后几次交易的记录,下官进行了简要的推算…尤其是最近三个月,通过‘血衣堂’这个组织运往突厥的军械数量比以前多了好几倍…”

顿了顿后,继续道:“当我们几个把文字翻译出来后,便对这几页记录进行了粗略核算,也询问了夏官的相关人员,但…”

“但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卖关子,打哑谜,还不快说!”李宪在一旁本就压着火气,看到周明轩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呵斥。

楚潇潇回头白了他一眼,再转过头时,语气缓和道:“周博士请明言,究竟有什么不妥之处,或是发现了什么?”

“楚大人,王爷,非是下官故意不语,实在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他四下看了一圈,这才将身子凑前了一些,沉声说道。

“根据这三个月的记录,下官发现…这些军械,足…足以装备起一支三万人的精锐大军!”

“三万人?!”

李宪听见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凉气,他想到了“血衣堂”出卖军械马匹可能的数量,却没曾想到会有这么多。

一侧的楚潇潇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迸射。

此时,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凶手一定要不惜通过杀人用尸骨上刻下密文的方式传递消息,又为何要处心积虑毒杀军马削弱西北边军的战力。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在了一起,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缓缓探出洞口,静静等待着猎物从旁经过。

自洛阳惊现骸骨开始,头顶上的那团迷雾也即将散去,不过眼下,并未迎来朗朗的晴空,而是指向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

两国交战,人数固然重要,但装备军械更加重要,突厥本就擅长在旷野以骑兵冲锋,如此一来,他们的实力将会大大增强。

一旦到了双方不得不开战之日,突厥的三万精锐大军将会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冲垮西北防线,对大周政局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近一年的边军走私,囤积的军械足以装备三万大军,再加上山丹马场的上乘战马被连年喂养毒草,慢性毒杀,数量虽少,但折损严重,这样便致使凉州卫和左威卫的骑兵战力大打折扣,尤其是…”

楚潇潇缓缓开口了,声音虽然因伤势的疼痛而低沉,但却极具穿透力。

“尤其是先父当年一手组建的那几支精锐部队,别的不说,赤水军以轻骑为主,用的皆是大宛马,在毒杀军马这样的阴谋之下,只怕损耗尤甚,我现在几乎可以猜到,赤水军的战斗力…只怕…还不到十年前的一半呢!”

她顿了顿,看向李宪,眼神犀利凛冽。

“王爷,突厥人…大概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准备骚扰我西北边防…这样的军械配置,恐怕他们在准备一场足以扭转西北局势的大规模攻势…”

在李宪焦急目光的注视下,楚潇潇眉头微蹙,缓缓说道:

“至于时间嘛…依我看来,明年开春,那会儿正是西北农忙之时,这时候采取攻势,我们难以招架,不出月余…”

李宪瞳孔骤缩,瞬间领会了楚潇潇的未尽之语:

“春季…同样也是是整个草原返青,马匹膘肥体壮,当是用兵的好时候…届时,我凉州守军因军马折损,军械短缺,粮草不济,战力已虚,面对装备了精良军械,养精蓄锐的三万突厥铁骑…”

“嘶…”话说着,便让他感到后脊梁发凉,若真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眼前几乎已经出现了半年之后,西北烽燧狼烟四起,烽火连天,边关告急的文书一道接着一道朝着神都疾驰。

倘若这时路上“血衣堂”再出手截杀,延缓塘报抵达麟德殿的时间,可能局面更加难以掌控。

到那时,西北六镇…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和伊州,将如同树上成熟透了的果子,彻底暴露在突厥的铁蹄之下,真正意义上成了突厥漠度的囊中之物。

一旦六镇有失,突厥便可直接扼住丝绸之路的咽喉,兵锋直指陇右、河西。

届时,大周整个西北的屏障将彻底崩塌,朝廷将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动,甚至于…

“莫非他们是想用西北六镇的存亡来要挟陛下?”李宪咬牙切齿,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升起。

这已经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件边关走私案了,这是动摇国本的叛国大罪啊。

周明轩带来的这个重磅消息,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入一潭死水中,让整个官署大堂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包括坐在椅子上的楚潇潇和李宪,站在主位侧面的魏铭臻,乃至把守门口的金吾卫和玉门军,每一个人都屏息凝神,大气不出一声,屋子里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到。

凉州军械,山丹军马,三万大军,春季攻势,西北六镇…

每一个词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沉默良久,周明轩似乎才想起另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从内衬中取出一封以火漆密封好的信函,那火漆上的印记古朴特殊,楚潇潇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狄仁杰府上专用的印记。

“楚大人…”他站起身来,走到楚潇潇身边,小声耳语,“临行前,狄阁老还有一封密信,命下官到此务必亲自交到您的手中,阁老吩咐,此信内容,唯大人一人决断,至于王爷…您抽时间告知即可…”

说罢,将信恭敬地递在了楚潇潇手上。

楚潇潇心头微动,面带一丝笑意颔首,接过信函,入手微沉,显然并非只有一页纸。

同时,她也感觉到身旁的李宪投来好奇探寻的目光,也察觉到了魏铭臻好像在不经意间调整了自己的站姿,面朝的方向正是自己,而且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手中的信笺。

她面上不动声色,对着周明轩微笑着道:“有劳周大人,阁老可还好?”

周明轩轻轻点头,“阁老一切安好。”

“那便好,此行路途遥远,周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先下去休息吧,后续或许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您的学识,还望到时候不吝援手…”

楚潇潇随即唤来两名玉门军兵士,伏在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那两名兵士抱了抱拳,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明轩自知狄仁杰的密信定非同小可,连忙躬身告退,跟着两名兵士走了出去。

待周明轩离开,大堂内只剩下楚潇潇、李宪与魏铭臻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