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宪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和担忧,凑近低声说道:“潇潇,狄公在信里说了什么?可是有新的线索或指示?”
楚潇潇指尖不停地摩挲着信笺的边缘,坚硬地感觉让她暂时忘记了左臂的伤痛和身体的虚弱,保持着绝对的情形。
然而,她并没有着急拆开信笺,而是抬眼看着李宪,语气十分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似乎这封信对她而言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王爷,密文内容关系重大,需立即整理成详细奏报,六百里加急送往神都,面呈狄阁老,同时山丹军马场乃至整个凉州的防务,也需立刻进入临战状态,详查内部,谨防奸细混入。”
她的话合情合理,逻辑清晰,眼下的第一要紧事务便是要应对突厥可能的突然袭击。
按照密文内容,恐怕现在的突厥最少也已经装配了两万余人的装备,极有可能提前发动攻势。
她这一番话,将李宪和魏铭臻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军国大事上。
李宪虽然心急想知道狄仁杰在密信中说了些什么,但他同样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只得点头。
“不错,潇潇此言在理,西北的这汪浑水越来越看不清了…本王这就立刻安排加急奏报和西北防务事宜。”
而后,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摩拳擦掌地凑了过来,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潇潇…嘿嘿嘿…那…狄公的信…?”
他说着,眼睛还故意看着楚潇潇手中的信笺,眼神中冒着贪婪的光亮。
“王爷…阁老自有深意,您…”楚潇潇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同时有意无意地瞥向魏铭臻站立的方向,冲着李宪挤眉弄眼,但李宪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一轻微的提醒。
而楚潇潇见状也不再多言,直接抬起手,语气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待我看过之后,再与王爷商议,王爷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李宪看着她一双水润的冷眸,清俊的侧颜,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自讨无趣,只好压下满腹疑窦,尴尬地摸了摸鼻梁,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大堂,去找喻茂行安排各项紧急事务。
魏铭臻也适时躬身,“楚大人,下官去协助王爷,并加强外围的警戒,若需要联系神都,金吾卫随时可以出发…”
说罢,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表情,也退出了大堂。
偌大的官署大堂,终于只剩下楚潇潇一人。
她在屋内缓慢踱步,每一步都扯动着左臂的伤口,阵痛让她额头上冷汗直流,但她仍旧咬牙坚持着。
现在的她必须要保持绝对的清醒,越靠近真相,危险和困难也越发的多了起来。
她缓缓走到窗边,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天光,仔细检查了一下火漆封印,确认完好无损后,采用随身携带的“天驼尸刀”将其小心翼翼地拆开。
随着信纸慢慢展开,狄仁杰那苍劲而又含蓄的笔迹赫然出现在纸上。
前面的内容是关于密文破译之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的推断,以及对楚潇潇下一步行动的几点建议,言辞精炼,切中要害。
楚潇潇一行行读完后,不由得心生钦佩之情,狄公远在洛阳,却能对西北之事了如指掌,与自己和李宪之前的推测大致吻合。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到信纸最后那几个笔触似乎格外凝重的字时,她的瞳孔陡然一缩,呼吸也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凉州水浑,非止一鱼,左威卫大将军郭荣,镇守边陲多年,素有威名,在军中颇有声望,朝堂内亦有较高名望,然其人心思,不似孝杰般磊落纯粹,城府极深,盘根错节,与之交涉,宜细察其言,纵观其行,慎之又慎,切勿轻授把柄,亦不可全抛一片心…切记…切记…】
郭荣!
再次看到这个名字,楚潇潇捏着信笺的手指慢慢收紧,纸张被捏出好几个褶皱。
狄仁杰在密信的最后,单独着重地提到了郭荣,还提醒自己要小心他。
不是确凿的肯定,而是用了“城府极深”、“慎之又慎”、“切勿轻授把柄”、“不可全抛一片心”这样的暗示。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狄公这样的朝廷大员在提到他时也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这封信万一落入别人手中,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所以,不得不如此谨小慎微。
恰恰也印证了她与李宪内心深处对郭荣是这件事主谋或知情者的怀疑。
父亲楚雄意外暴毙,郭荣接任…
凉州军械走私,涉及官员、范围庞大,若无军中高级将官的默许或参与,绝难成事,而郭荣作为左威卫大将军,镇守西北,若说其与此事无关,绝无可能…
还有那些身上烙有凉州卫斥候特殊烙印,身带“血衣”腰牌的“血衣堂”杀手…
所有的线索,现在似乎都在隐隐地指向这位如今手握十万大军,威风凛凛的左威卫大将军。
楚潇潇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重新放入信封,然后贴身收藏。
她知道,狄公这是在提醒她,郭荣很可能不仅仅是失察这么简单,甚至有可能就是“血衣堂”背后的保护伞,或者和自己之前猜想的那样,那个背后之人,或是和背后之人密切相关的主谋之一。
但他与梁王,又是什么关系呢?
狄公信中并未言明,或许,二人之间的关系较为平常?或许…二者在明面上并未有交集也说不定。
但这些不是眼前要考虑的问题,要抓紧前往凉州大营探查虚实,直面郭荣才能摸清楚他的葫芦里究竟装着什么药。
而楚潇潇在看完信中内容后,并没有打算将此告知李宪,并非不信任,而是狄公特意嘱咐过“唯楚潇潇一人可决断”。
并且,李宪虽然在后续的探案过程中并未展现他纨绔的那一面,但做事风格难免仍旧有莽撞之处。
倘若其知晓了狄公对郭荣如此明确的警惕,谁知道他会不会在面对郭荣时露出些痕迹,从而打草惊蛇。
这个王爷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自己不得不小心为妙。
“郭荣…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楚潇潇抬头望着窗外凉州大营所在的西北方向,目光远眺,仿佛穿过夜幕,能看到那座矗立在祁连山脚下,西北边防线上的巍巍军营。
那里,现在不单单是抵御外敌的隘口,更是一切阴谋交织的中心。
三日后,她们就要出发前往大营,直插这座龙潭虎穴,大营中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发现,自己现在也无从知晓。
她轻轻抬了抬左臂,伤处传来的疼痛让她更加清醒,牙齿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父亲的冤屈,边关的安危,大周的稳定,百姓的安宁,所有沉重的担子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她的肩上。
而前方,则是浓烈的看不清任何方向的重重迷雾,还有潜在暗处的步步杀机。
但她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和胆怯,只有一片沉凝如寒潭的决然……
夜色如墨,整个山丹马场笼在一片沉寂之中,只有巡夜士兵走过的脚步声,和远处马厩偶尔传来的响鼻声,在空旷的草场上回荡。
悠长,婉转…
李宪已将六百里加急奏报和防务调整事宜初步安排妥当,玉门军的信使也已趁夜策马向着洛阳而去。
虽心中仍有千斤重担,但至少明确了眼下该做的事情。
他转身走向官署大堂,见楚潇潇仍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远方漆黑一片的天际,清瘦的背影在昏暗的烛火下略显单薄。
嘴角微微咧着,显然是刀伤仍在隐隐作痛,只不过她自始至终都在强撑着,并未在外人面前展现出一丝脆弱。
李宪心中一紧,那股自从得知密文内容后便在脑中萦绕不散的烦躁,此刻又添上了几分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怜惜。
一路走来,这个姑娘承受的太多太多了…
“潇潇…”他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先前那股子怒火也已消散的差不多了,此时的声音十分柔和。
“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时候不早了,我扶你回去歇息吧,身上还有伤,需好生将养,三日后我们还要前往凉州大营,只怕…更无宁日。”
楚潇潇闻声转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默默点了点头,没有拒绝李宪伸过来的手,任由他扶着自己受伤的左臂,两人并肩走出了官署,踏入寒意料峭的夜风中。
从官署到她们的客舍,需穿过一片不大的草场。
月光被薄云遮挡,光线晦暗不明,四周寂静,只有两人踩在草上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潇潇啊,狄公那封密信…”李宪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压低声音,再次向楚潇潇询问密信中的内容,“除了交代奏报和防务外,真的没有再说些别的?”
楚潇潇仿佛和没有听到一样,目光平视着前方黑暗中的客舍。
李宪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那狄公有没有对眼下凉州这盘死局提出具体的破局之策?或者对某些…人,可有些特别的…意思?”
他有意在“人”这个字上咬得重了些,目光却紧紧盯在楚潇潇的侧脸上。
楚潇潇脚步未停,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阁老信中所言,大抵与我们之前的猜测一致,只是再三叮嘱,凉州局势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命我等一切行动需小心谨慎,调查务求细致入微,切不可鲁莽行事…”
她忽地顿了顿,感觉到李宪扶着她手臂的力道略微紧了些,才继续说道:
“至于郭大将军…阁老只言其久在官场,深谙为官之道,与王孝杰将军那般纯粹的武将不同,与之交涉,需得多留几分心思,莫要授人以柄。”
她这话,七分真,三分藏,将狄仁杰对于郭荣“城府极深”的提醒,淡化成了“深谙为官之道”和“注意礼仪周旋”,完全隐去了那最关键的“切勿轻授把柄”、“不可全抛一片心”的严重警告。
她深知李宪的性子,若到时面对郭荣露出一丝不满或探究的神色,以郭荣那种在边关浸淫多年的老将,嗅觉何其敏锐。
稍有一丝破绽或把柄落在对方手中,极有可能满盘皆输。
李宪听了,眉头微蹙,他总觉得狄仁杰的提醒不该只是这般不痛不痒的官面文章,若只是如此大可传口信或寻常信笺,启用密信只为这几句话,不是狄公的性格。
但楚潇潇说得又合情合理,他也挑不出其中的错处,不由得心中暗自思忖,有可能是狄公觉着郭荣的位置,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宜直接点破?
最终他还是将心底那点疑惑暂时压下,沉声道:“狄公考虑得是,郭荣那边确实需要小心应付,这个老狐狸在西北十年,谁知道他的底细是什么,只是…我这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楚潇潇没有接话,只是借着李宪的搀扶稍微调整了一下重心,让受伤的左臂不那么吃力。
而她在弯腰的刹那,紧皱的眉头和咧着的嘴角,让李宪更觉得她只是因为伤势和疲惫,不愿多言,便没有再多问什么。
就在两人即将走到客舍的院门前时,楚潇潇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瞬间紧绷。
李宪扶着她的左臂,立刻有所察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她们二人的客舍门前,似乎有一道黑影,正来回移动,感觉十分焦躁,同时又感觉像是在警惕着周围。
这让二人不由得躲在门外的一处土墙后,细细观察。
“潇潇,你觉得这会是什么?”李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在她们住处前,绝非善类。
楚潇潇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说不好,或许是‘血衣堂’?”
李宪吞咽了一口口水,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松开了搀扶的手,楚潇潇忍痛从腰间抽出“天驼尸刀”。
而李宪则缓缓将手移向了佩剑的剑柄,眼神如鹰隼一般,死死盯住那抹还在踱步的黑影。
她们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便已明了对方意图。
李宪微微侧身,挡在楚潇潇斜前方,两人猫着腰,利用低矮的土墙作为掩护,屏住呼吸,一步步向那黑影缓缓靠近。
夜风吹面而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两人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距离又近了一些,那黑影的轮廓也逐渐清晰了些。
依旧是一身利于夜间行进的紧身黑衣,体态看起来精干壮硕,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焦虑不安。
楚潇潇目光一凝,脑中迅速思考应对之策,而李宪则计算着距离和出手的角度,务必一击制敌,“野狼坳”一役,让他明白,绝对不能留给对手发出信号的机会。
就在他们距离黑影不足十步,即将出手的瞬间,那黑影下意识地轻轻叩击自己大腿外侧。
楚潇潇刚准备起身,被李宪一把拉住,“潇潇等一下…他这个叩击手指的节奏,似乎是本王府上护卫们用于识别身份的暗号啊…”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那个黑影似乎感受到了背后渐渐逼近的危险,猛地转回头,警惕地望向院门外的一棵树后…正是两人藏身的方向。
而那黑影回头时,正好将自己的脸露了出来。
月光虽不明亮,却足够让楚潇潇和李宪看清了那张脸…正是奉命前往肃州调兵,后又被他秘密派回洛阳的王府护卫——小七。
“小七?”李宪低呼一声,紧张的神经骤然放松了下来,“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回洛阳了吗?”
楚潇潇也认出了来人,按在“尸刀”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但眼中的警惕没有完全消退。
小七此刻出现在这里,脚步不安,神情紧张,必有极其重要的事。
莫非…洛阳出事了?
还不等她与李宪沟通,小七显然也借着月光看到了他们,眼中瞬间浮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神色。
他迅速来到院门前左右扫视了一圈,确认周围无人,这才一个箭步窜到两人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十分急促。
“王爷,楚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小的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李宪眉头紧锁,看了一眼楚潇潇,见她微微颔首,立刻道:“进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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