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血梅为证(2 / 2)

他猛地转身,一把从李晚星颤抖的手中夺过那份沉重的文件。李晚星只觉得手中一空,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着黄砚舟那因盛怒而紧绷的侧脸线条。

‘他会承认吗?面对他祖父的亲笔…他会如何选择?’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只见黄砚舟看也不看那文件的内容,双手抓住纸张的两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眼神狠厉如狼,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双臂猛地向两边一撕!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弄堂里显得格外惊心!那份承载着两个家族十年约定、用上好宣纸书写的婚书,在他手中如同脆弱的败絮,瞬间被撕成两半!

周曼如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黄砚舟!你疯了?!这是你祖父的遗命!”

“去他妈的遗命!”黄砚舟厉声咆哮,声音震得屋檐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看也不看周曼如,双手再次发力!

“嗤啦!嗤啦!”

锋利的宣纸边缘如同最薄最利的刀片!随着他狂暴的撕扯动作,纸边狠狠划过他紧握着纸张的掌心!鲜红的血珠,瞬间从他指缝间、从被割裂的皮肤里涌了出来!

然而,黄砚舟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眼中只有狂怒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疯狂地撕扯着,将那所谓的婚约撕成无数碎片!洁白的纸片混着殷红的血珠,如同冬日里被狂风卷起的、沾血的残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平安里七号的门槛内外!

“啊!”周曼如被这血腥狂暴的一幕吓得失声尖叫,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差点绊倒在青石板上。

李晚星也惊呆了!她看着那漫天飞舞的带血纸屑,看着黄砚舟鲜血淋漓却依旧死死攥着残纸、如同地狱修罗般的侧影,巨大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恐惧和猜疑!眼泪汹涌而出,不是委屈,而是心疼!心疼他这近乎自残的决绝表态!

“黄砚舟!你…你这个疯子!为了这个贱人,你连你祖父的遗命都不顾!连自己的手都不要了?!”周曼如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嫉恨而扭曲变调。

“遗命?”黄砚舟终于停下了撕扯的动作。他摊开鲜血淋漓的手掌,掌心被锋利的纸边割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染血的纸屑上,宛如雪地里盛开的点点红梅,触目惊心!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周曼如,一字一句,如同斩钉截铁般砸下:

“我黄砚舟这一生,只认一个未婚妻!”

他猛地回身,伸出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不顾掌心的剧痛和淋漓的鲜血,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李晚星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温热的、带着浓浓血腥味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李晚星素色的旗袍前襟,如同烙下最滚烫的印记!

“就是她!李晚星!”黄砚舟的声音如同惊雷,响彻整个弄堂,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和深入骨髓的深情,“除了她,我黄砚舟谁都不要!从前不要!现在不要!以后更不要!这份狗屁婚约,让它见鬼去吧!带着你和你爹的痴心妄想,给我滚!立刻!马上!”

他最后一声“滚”,如同狮吼,带着滔天的杀气和威压!周曼如被他眼中那噬人的凶光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她尖叫一声,如同见了鬼般,踉踉跄跄地转身就跑,连那只精致的鳄鱼皮手袋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高跟鞋敲击石板的声音慌乱而狼狈,迅速消失在弄堂深处。

阿忠早已机警地守住了弄堂口,防止有人窥探。

小小的平安里七号门前,只剩下漫天飞舞的带血纸屑,和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砚舟!你的手!”李晚星终于从巨大的震撼和心疼中回过神来,挣扎着想要查看他鲜血淋漓的手掌。

“别动!”黄砚舟却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她馨香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沙哑和后怕:“星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他一遍遍地低喃着,身体竟也在微微颤抖。天知道当他赶回来,看到周曼如指着她鼻子辱骂时,那几乎焚毁理智的怒火和恐惧!

李晚星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她不再挣扎,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回抱着他,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她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他掌心血水的温热,更感受到他那颗为她而狂跳、为她而不惜一切的心!所有的猜疑、不安、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汹涌的爱意和心疼。

‘他认我…他只认我…为了我,他撕了祖父亲笔的婚书,伤了手,赶走了世交之女…’巨大的感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在她心中交织翻腾。

“我没事…砚舟…我没事…”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你的手…快让我看看…流了好多血…”

黄砚舟这才缓缓松开她,任由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那只受伤的手。掌心一片狼藉,几道深可见肉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将周围白皙的皮肤和指缝都染得一片刺目的猩红。翻卷的皮肉混着细小的白色纸屑,看起来格外狰狞。

“英姐!快拿干净的白布和止血药粉来!”李晚星对着屋内急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英姐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动,此刻慌忙应声跑进去准备。

“傻姑娘,哭什么。”黄砚舟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笨拙地、带着血渍地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反而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一点皮外伤,死不了人。”他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牵动了背后的旧伤和掌心的剧痛而微微蹙眉。

“还笑!”李晚星又气又心疼,眼泪掉得更凶,“那么锋利的纸边…你怎么就不知道轻点!万一…万一割断了筋脉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用干净的帕子边缘轻轻吸去他掌心周围的血污。

“轻点?”黄砚舟看着她心疼得无以复加的样子,眼中戾气尽散,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不撕得粉碎,不让她彻底死心,难道还留着那份东西来恶心你?来膈应我们?”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星儿,你不知道…刚才听到她那样骂你,我恨不能…”

“别说了!”李晚星连忙打断他,生怕他说出什么血腥的字眼。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是心疼,是感动,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都懂…砚舟,我都懂。以后…不许这样了。你的命,你的手,都是我的!不许你再为了任何人、任何事伤害自己!答应我!”

她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娇蛮,却让黄砚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凝视着她哭红的眼睛,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我的命是你的,手也是你的。”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期待,“那…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李晚星知道他说的是在船上那句“等上海的事了了,我们把婚成了”。刚刚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看着他为自己染血的手,她心中最后一丝因周曼如而起的芥蒂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溢的爱意和归属感。

“算数!”她用力点头,带着泪痕的脸上绽开一个无比坚定又带着羞涩的笑容,“等打垮了林家,清算了所有的血债,我们就成婚!堂堂正正地成婚!让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我李晚星,是你黄砚舟明媒正娶、三书六礼的妻!”

“好!”黄砚舟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拨云见日,所有的阴霾都被驱散。他顾不得掌心的疼痛,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这一刻的誓言和幸福永远镌刻进骨血里。“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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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浓稠地笼罩着平安里七号。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老旧的瓦片,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更添了几分清寒。

卧房内只点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台灯。李晚星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捧着黄砚舟那只被白纱布层层包裹的手。英姐送来的止血药粉效果很好,血已经止住了,但纱布上依旧洇出了几处暗红的印记。她低着头,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指缝间残留的血污,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黄砚舟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尖微红,唇瓣紧抿,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温柔与疼惜。白日里的惊心动魄和暴戾杀气,在这样静谧的雨夜里,都被她这无声的温柔抚平了。

“还疼吗?”李晚星处理好最后一点污迹,抬起头,眼中是化不开的心疼。

黄砚舟摇摇头,用那只完好的手,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指尖眷恋地停留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他声音低沉,“比起你受的委屈…根本不值一提。”想到周曼如那些恶毒的辱骂,他眼底的戾气又隐隐浮动。

李晚星连忙按住他的手,摇摇头:“都过去了。她的话,伤不了我。”她顿了顿,眼神带着一丝探究,“只是…那份婚书…还有周家…真的没关系吗?毕竟是老太爷…”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心底最后一丝隐忧。

黄砚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锐利和冰冷的嘲讽。

“婚书?”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那不过是我祖父当年,被周鼎山那只老狐狸算计了!”

李晚星愕然抬头:“算计?”

“嗯。”黄砚舟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带着一丝沉痛。“十年前,我黄家遭逢大难,祖父被林正明和黑虎堂逼得走投无路,几乎倾家荡产。周鼎山那时与我祖父表面交好,趁机提出联姻,承诺以周家部分航运股份作为‘聘礼’,助我黄家渡过难关。祖父当时被逼无奈,又念着两家旧情,才签了那份东西。”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可那周鼎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商人!他趁人之危,所谓的‘聘礼’股份,不过是些边角料和空壳子!我祖父事后察觉被骗,深以为耻,大病一场。那份婚书,他临终前亲口对我说,是毕生之憾,是周家趁火打劫的铁证!让我…不必理会!”

李晚星听得心惊肉跳,原来这看似光鲜的婚约背后,竟藏着如此不堪的算计和屈辱!她心疼地看着黄砚舟,握紧了他未受伤的手。

“至于周曼如,”黄砚舟的语气更加冰冷,“她和她爹一样,骨子里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当年我黄家势微,她避之唯恐不及,匆匆被送出国‘留学’。如今看我‘拾光’崛起,又搭上了米兰的线,就巴巴地跑回来,想摘现成的桃子?做梦!”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今日她敢辱你,这笔账,我记下了!周家…哼!”

最后那一声冷哼,带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意,让李晚星心头一凛。

“砚舟,”她握紧他的手,眼神带着一丝担忧,“周家毕竟势大,树大根深。林家和黑虎堂已是强敌,此时再与周家交恶…”

“怕了?”黄砚舟挑眉看她,眼中却无责备,只有疼惜。

“不怕!”李晚星立刻摇头,眼神清亮而坚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刀山火海我也不怕!我只是…不想你腹背受敌,太辛苦。”

黄砚舟的心被她这句话熨帖得无比柔软。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里。

“傻姑娘。”他低叹一声,将她拉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气息交融。“有你在身边,再多的敌人,我都不怕。周家?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他们若识相,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若还敢纠缠…”他眼中寒芒一闪,语气陡然森冷,“我不介意,让他们尝尝比林家更惨的滋味!”

窗外,雨声渐沥,寒意更浓。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夜幕,瞬间照亮了黄砚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机!紧随而来的,是一声沉闷压抑、仿佛贴着屋顶滚过的惊雷!

“轰隆——!”

雷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也像是在为这风雨飘摇的上海滩,敲响又一轮血雨腥风的战鼓!

李晚星依偎在黄砚舟怀中,听着窗外狂暴的雨声和沉闷的雷声,感受着他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却是一片奇异的安宁。前路纵然荆棘密布,杀机四伏,但只要与他并肩,她便无所畏惧。

她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主动吻上他紧抿的唇。这个吻,带着劫后余生的依恋,带着生死相随的决绝,也带着风雨同舟的温暖。

“砚舟,”唇齿交缠间,她轻声呢喃,如同誓言,“我们…一起。”

黄砚舟回应着她的吻,手臂收紧,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仿佛要将这誓言融入彼此的骨血。窗外的暴雨如注,冲刷着这座欲望横流的城市,也冲刷着平安里七号门前那早已被雨水泡烂、混着血迹的点点纸屑。

新的风暴,已然在酝酿。而风暴的中心,这对紧紧相拥的男女,眼中只有彼此,和那必将到来的、属于他们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