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地退了回去,没有用影阁的秘法记录下这奇特的一幕。
回到帐中,她拿出正在撰写的《边民共处训》草稿,一把撕去了写着“秘法”二字的标题页。
她重新铺开一张纸,写下新的标题:“人心”。
在标题旁,她加了一行小字:“这不是谁教的,是人心本来就有的光。”
黄河故道,新堤之上。
工部最年轻的匠师程砚,正对着一张新测绘的“天下学堂分布图”陷入沉思。
图上,除了朝廷官办的学堂,竟多出了无数个用红色标记的、名为“烟火学堂”的微小光点。
它们遍布最偏远的村落、最贫瘠的山区。
经过实地走访,他惊愕地发现,一种全新的教育模式正在民间悄然兴起。
主妇们一边在灶台边做饭,一边教围着锅台的孩子们识字算账;老匠人在冬日的炉火旁,向徒弟们讲解工具的原理与传承;牧童们在放牛的山坡上,互相背诵着关于节气与农事的谚语。
他走进一所被当地人戏称为“锅台书院”的土屋,看到墙上正中挂着一口补了七八个补丁的铁锅,下方用木炭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纸识不怕旧,只怕冷。”
那一刻,程砚猛然醒悟。
教育,从来没有因为战乱和贫穷而消失,它只是换了一个更温暖、更坚韧的炉灶。
他在总图上郑重地批注:“读书的地方,本来就在饭香升起处。”
次日清晨,他推开窗,发现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用粗麻线装订的手抄本。
封面上写着:《默式暖居十二式》。
他呼吸一滞,颤抖着翻开第一页,扉页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写给所有人的话:
“作者:每一个愿意教,和每一个愿意学的人。”
祖祠旧址,早已物是人非。
沈归舟再次回到这里,发现那口曾见证了陈默屈辱与崛起的荒井,竟被村民们用青石板围了起来,取名“议事泉”。
每逢月初,村里的长者和后生们便会聚在此处,讨论村中大小事务。
一个孩童顽皮地向泉中投下一颗石子,测着深浅,清脆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沈归舟从怀中,取出那最后一件关于陈默的信物——那只曾锁住他名字与命运的玉环残片。
他走到泉边,看着清澈的水面倒映出自己的苍老面容。
他轻轻将玉环残片放入水中。
水面微漾,倒影里似乎有无数身影一闪而过:那个低头扫院的赘婿、那个默默补锅的匠人、那个弯腰修渠的民夫、那个在田埂上讲课的先生……
最终,所有的身影汇聚成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人弯下腰,在泉边掬起一捧水,痛饮了一口。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更远的山野走去,再未回头。
沈归舟缓缓闭上双眼,任由那枚玉片沉入泉底,与泥沙融为一体。
他低声呢喃,仿佛在对那逝去的倒影告别:“你终于不再是阿默了。你成了所有人心里,那个肯弯腰的人。”
风过林梢,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那微波荡漾的泉眼。
京城,议政堂。
一份最新的《民生策》汇总,静静地躺在苏清漪的案头。
她提笔批阅,正要落笔。
忽然,藏于袖中的那块陈默留下的、早已洗得发白的抹布,竟隔着衣料,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
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抹布上,“低头做事”四个字,竟泛起一圈淡淡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金色光晕,旋即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也就在这一瞬间。
山村夜雨中,陈默将身上最后一件干爽的外衣盖在那个熟睡的迷路孩童身上,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
北境雪山下,李昭阳听着牧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阿默叔”教的各种过冬法子,笑着摇了摇头,将最后一口烈酒饮尽。
天地之间,所有与他有过交集的人,都在这一刻,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空落落的宁静。
英雄,已经远去。
因为,人间再也用不上他了。
苏清漪怔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继续批阅那份《民生策》。
她翻到最后一页,是一条刚刚被“民智回响池”捕捉并收录的新增策略,建议人一栏,赫然写着:佚名。
她提笔,在下方批下两个字:“准。此法甚好。”
晨风从窗外拂入,将那页纸轻轻吹起一角。
纸张的背面,竟露出一行极淡的墨迹,像是许多年前,有人用一支炭笔匆匆写下,后来又被人刻意洗去,墨迹早已晕开。
如今,在那斑驳的痕迹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好”字。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纸背,如同一颗早已埋进泥土深处的种子。
程雪刚刚处理完司天监的封存档案,一名属下便急匆匆地呈上一份来自西北的加急密报。
她展开一看,眉头微蹙。
密报上说,西北边镇效仿中原,也开始推行“烟火学堂”,但结果却大大出乎意料。
短短三个月,不但没有提升民智,反而导致数个村镇的治安急剧恶化,甚至出现了……村民集体“走火入魔”的诡异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