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冬夜,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末,抽打着万物,发出呜呜的悲鸣。
燕京大学校园内,大部分窗户都已漆黑,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在严寒中顽强地亮着,像夜空中寂寥的星。
虞颜所在的宿舍内,却还透出微弱的光。
她坐在书桌前,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半旧的深色棉袍,依旧难以完全驱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孕期的反应持续折磨着她,嗜睡、恶心,但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直觉。
近来校园内外侦缉队的眼线明显增多,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已尽量减少外出和活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宿舍或那处隐蔽的民房。
苏婉清坐在她对面的床铺上,一边搓着冻僵的手,一边低声抱怨着天气和近来紧张的局势。
“颜颜,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外面风声鹤唳的,我听说好几个学校的教授和学生都莫名其妙失踪了……”
虞颜没有抬头,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生理学笔记上,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轻轻按在小腹上。
那里,生命的悸动日益明显,是她在这冰冷世道中唯一的、秘密的温暖,也是最沉重的负担。她必须更加小心。
“噤声,婉清。”她低声道,“隔墙有耳。”
就在这时,一阵粗暴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宿舍楼的宁静,最终停在了她们宿舍门外。
不等里面回应,门锁便被猛地撞开,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五六名穿着黑色皮质风衣、头戴毡帽的侦缉队队员,如同黑色的鬼魅,瞬间涌入了狭小的宿舍。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色阴鸷,正是侦缉队的马队长。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惊恐失措的苏婉清脸上一扫而过,最终牢牢锁定在骤然起身、面色苍白的虞颜身上。
“虞颜?”马队长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学校宿舍!”苏婉清反应过来,壮着胆子挡在虞颜身前,声音因恐惧而发颤。
马队长根本不理会她,一挥手,两名队员粗暴地将苏婉清推到一边。
他一步步逼近虞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有人举报,你私藏、传播违禁书籍,煽动学生,图谋不轨!”他厉声喝道,“搜!”
如狼似虎的队员立刻开始翻箱倒柜,书籍、笔记、衣物被胡乱扔在地上,一片狼藉。
苏婉清气得浑身发抖,想冲上去理论,却被虞颜用眼神死死制止。
虞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但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紧抿着唇,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张世昌到底还是动手了。
突然,一名队员从虞颜床铺的褥子底下,猛地抽出了一本书,高举起来,脸上带着邀功的狞笑:“队长!找到了!”
那是一本鲁迅的《呐喊》!
虞颜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本书绝不是她的!
她所有的进步书籍,为了安全起见,早已转移到那处秘密民房,宿舍里绝不可能有!这是赤裸裸的栽赃!
马队长接过那本《呐喊》,像是握着什么确凿的罪证,在虞颜面前用力晃了晃,封面上鲁迅的侧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呐喊》!禁书!”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得意与狠戾,“虞颜!人赃并获!这就是证据!你还有什么话说?!”
虞颜看着那本凭空出现的书,又看向马队长那张扭曲的脸,心中一片冰冷的了然。
她没有争辩,没有哭喊,因为在绝对的强权和构陷面前,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