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元仲冬寒正冽,未央宫阙覆琼瑶。
烛映奏章凝夜紫,忽传凶讯破霜朝。
林邑狂酋焚汉市,日南血雨溅蛮蕉。
天颜震怒颁严旨,虎贲衔枚秣刃骄。
公元240年,肇元四年,仲冬。
长安城的初雪尚未化尽,檐角冰凌如剑,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寒光,将未央宫的朱甍碧瓦映得愈发庄严肃穆。宫墙下的松柏覆着一层薄雪,枝桠挺拔如卫士,唯有偶尔飘落的雪沫,才打破这冰封般的静谧。
东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暖融融的气息裹着熏笼里淡淡的瑞脑香,与案上的墨香交织在一起,宁神而肃穆。刘禅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凭几上,手中捏着一卷来自安西都护府的奏报,目光落在“它乾城粮道已通,龟兹、姑墨遣使入贡”的字句上,眉宇间终于透出几分久违的舒缓。诸葛亮端坐于对面的楠木椅上,羽扇轻拢,指尖偶尔在舆图上西域的位置轻点,声音平稳如深潭:“关彝在西域行事稳妥,赵昂测绘驿道、周胤打理互市皆有条理,假以时日,丝路必能恢复往日繁盛。”
刘禅放下奏报,指尖摩挲着绢帛边缘,笑道:“相父当年隆中对,便言‘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如今西域初定,北境无虞,倒也算不负先帝遗愿。只是……”他话锋微顿,目光不自觉飘向舆图最南端那片标注着“交州”“林邑”的区域,“南境素来安稳,朕倒许久未闻那边的动静了。”
诸葛亮闻言,羽扇轻摇:“交州自归附以来,刺史府勤勉理事,九真、日南诸郡虽偏远,却也少有乱事。林邑自先帝时便遣使称臣,年年入贡,想来也该安分。”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却极力压抑的脚步声骤然打破了暖阁的宁静。中书令董允的身影几乎是撞开阁门闯入,他平日里总是束得整整齐齐的冠带歪斜着,沾雪的屐履在光洁的金砖上留下一串湿痕,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边缘已被捏得褶皱发黑的漆盒,盒上的鎏金火漆印赫然是“夜枭密报”四字——那是潜伏在外的密探直送中枢的最高级别的讯息。
“陛下!丞相!”董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声音因急促和惊怒而微微发颤,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八百里加急!来自交州……日南、九真……出…出大事了!”
刘禅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他猛地坐直身子,搁在案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董允素来沉稳持重,便是当年北伐失利的急报传来,也未曾见他如此失态。诸葛亮亦收起羽扇,目光沉静地落在那漆盒上,沉声道:“董令君莫慌,呈上来。”
刘禅接过漆盒,指尖用力挑开火漆,取出内中折叠的绢帛。那绢帛质地粗糙,显然是密探在仓促间寻得的材料,上面的字迹潦草歪斜,墨色深浅不一,有的地方甚至洇着暗红色的痕迹——不知是墨污,还是血迹。他展开绢帛,目光刚扫过开头几行,脸色便一点点沉了下去,方才还带着暖意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诸葛亮起身凑到案前,目光落在绢帛上,素来平和的脸色也渐渐笼上一层寒霜。绢帛上的文字不长,却字字如刀,剜着人心:
“肇元四年冬十月朔,林邑王范熊悍然毁约,闭汉市四门,尽掠市中汉商货殖。我朝商贾二十有三,皆为关中、巴蜀良民,携丝绸、铁器赴交州贸易,闻变后据理力争,欲求归还货财,竟被范熊命人尽数缚于市曹立柱之上。当日午后,范熊驱象群至市中,以象足踏碾诸商,骨裂之声响彻街巷,血肉飞溅,惨不忍睹!诸商至死骂不绝口,尸首竟被弃于城外荒野,任豺狼啄食,无一存留!”
“十月中,范熊亲率象兵一千、舟师三千,突袭日南郡象林县。象林县尉陈广,率县中军民三百余人力战,然贼兵势众,又有县中奸猾蛮吏为内应,夜半开城放贼入。城破之时,陈尉身被数十创,犹持剑斩杀贼兵十数人,终力竭战死。日南郡守陈公(陈时)被俘,范熊逼其降,陈公骂曰:‘吾乃大汉天子之臣,岂降尔等背恩忘义之蛮夷!’范熊怒,命人剥其皮、实以茅草,悬于城门之上示众,谓‘汉臣之胆,不过如此’!郡府库藏被劫掠一空,驻军千余人,或战死,或遭屠戮,尸积于道,血流成河,几无幸免!”
“今贼势愈炽,分兵三路掠九真郡境,焚烧村邑数十,汉民死伤无算,妇孺多被掳为奴婢。九真郡守张旻,闻贼至则胆裂,非但不整军备御,反遣掾吏携黄金百斤、丝绸五十匹馈赠范熊,欲以财货乞和,更严令郡中官吏不得上报,敢言战者立斩!下官冒死穿越蛮荒,沿途避过贼兵搜捕,行数千里方得将此讯传出……九真危在旦夕!交州危在旦夕!乞朝廷速发天兵,救汉民于水火!迟则恐日南、九真尽陷,贼势蔓延,再难收拾!”
暖阁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地龙火道传来的轻微呼呼声,以及董允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窗外的寒风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宫墙,卷着雪沫撞在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听得人心头发紧。
刘禅握着绢帛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封般的森寒,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死死钉在“象足踏碾”“剥皮实草”几个字上,仿佛要将那绢帛烧穿。
“恩将仇报……”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刺骨的痛恨,“朕的子民……二十三个汉家子弟,在大汉的土地上,被他用象活活踏死!陈时……一个郡守,竟被剥皮实草!范熊!这范熊!”
他猛地想起幼时听相父讲过的交州旧事——汉武帝平南越后,设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将中原的农耕之术、桑蚕之技尽数传于当地,教他们筑屋舍、识文字、明礼仪,多少汉家官吏远赴蛮荒,为当地百姓凿渠引水、防治瘴疠,甚至埋骨他乡。先帝章武年间,交州遭大旱,颗粒无收,蜀汉从巴蜀调运粮米十万石赈济,其中便有林邑之地的百姓;两年前,林邑内部因王位继承生乱,范熊之弟率军叛乱,兵围王都,还是蜀汉遣将带三百甲士、送军械助他平叛,才让他坐稳了王位。
那时范熊遣使入蜀,言辞何等谦卑,上表称“林邑世受汉恩,愿永为藩属,岁岁入贡,不敢有二心”,还献上犀角、象牙、翡翠等珍宝,求赐汉家典籍与农具图谱。刘禅念其恭顺,不仅赐了他“归义侯”的印绶,还特意命工部绘制了新式曲辕犁的图样,让他带回林邑,助其百姓开垦荒地。
可如今呢?不过两年光景,这受了大汉无数恩惠的“藩属”,竟挥刀砍向了汉家的子民,用最残暴的手段屠戮大汉的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