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买通的小吏(1 / 2)

尚食局后院的粪肥场像个被遗忘的角落,与前院御膳房的香飘十里截然不同。午后的日头晒得粪堆冒起白烟,腐熟的粪肥散发出醇厚的酸臭味,混杂着没清理干净的烂菜叶子气息,在空气中凝成黏糊糊的瘴气。赵五蹲在堆肥场边缘,手里的粪叉往地上戳出个浅坑,叉齿上挂着的褐色膏体顺着木柄往下滴,在他磨破的鞋面上积成小小的泥点。

“赵五!发什么怔?今个要送十车熟粪去禁苑,李大人那边等着用呢!”老杂役王二的粗嗓门从粪堆那头传来,他正抡着木耙翻堆,汗珠砸在粪肥里,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赵五猛地回神,慌忙抓起粪叉往独轮车上装粪。叉齿插进粪堆的“噗嗤”声里,他的心思却飘到了西市的赌坊——昨夜输光了最后一串铜钱,掌柜的那柄镶银的算盘差点砸在他脑袋上,催债的狠话像粪堆里的蛆虫,在脑子里爬来爬去。腰间的钱袋瘪得像片枯叶,摸上去能硌到里面仅存的半块发霉的麦饼。

“赵小哥,忙着呢?”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刻意拿捏的温和。赵五浑身一僵,粪叉“哐当”掉在地上——这声音他认得,是东宫总管太监王德!上个月尚食局进新茶,他远远见过这位公公一面,那身藏青色的绸缎袍角扫过门槛时,连蚂蚁都得绕道走。

他慌忙转身,膝盖在粪叉柄上磕得生疼,也顾不上揉。王德正站在堆肥场的石板路上,手里的素面帕子捂在口鼻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藏青色的袍角离粪堆至少三尺远,像是怕沾染上半点污秽。

“王……王公公!”赵五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败叶,手在粗布褂子上使劲蹭,想擦掉手上的粪渍,却越蹭越花,“您怎么……怎么屈尊来这儿了?这里臭得很,小的这就领您出去……”

王德摆了摆手,帕子从口鼻移开,露出张沟壑纵横的脸。他的目光在赵五身上打了个转,从磨穿的鞋底看到绽线的袖口,最后落在他紧攥着粪叉的手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暴露出主人的紧张。

“不必了。”王德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咱家来,是给小哥送笔好买卖的。”

“买卖?”赵五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粪叉差点又掉下去。他一个掏粪的小吏,能有什么买卖入得了东宫总管的眼?莫不是自己昨晚输傻了,出现了幻听?

王德往左右瞟了瞟,王二他们正埋头装粪,没人注意这边。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三指宽的银角子从纸缝里露出点白,在粪堆的映衬下闪着晃眼的光。那包东西被他悄无声息地塞进赵五手里,沉甸甸的分量让赵五的胳膊猛地往下一坠——至少五十两!足够还清赌债,还能在西市租间像样的屋子,再给老娘请个大夫。

“这是定钱,”王德的气息喷在赵五耳后,带着淡淡的龙涎香,与粪肥的酸臭形成诡异的混合,“咱家要你办件事,不难。往送禁苑试验田的粪肥里,掺点东西。”

赵五的喉咙像被塞进了半截萝卜,半天吐不出个字。他偷偷用指尖捏了捏油纸包,银子的硬度透过粗纸传来,边缘硌得掌心发麻。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东宫总管的“买卖”,从来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勾当。上个月御膳房的厨子给太子的汤里多放了半勺盐,第二天就被发落到皇陵看坟,谁不知道是王德的手笔?

“公……公公要掺啥?”他的牙齿打着颤,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王德的另一只袖子——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要掺的东西。

王德从袖中摸出个粗麻布包,巴掌大小,系着褪色的麻绳。他解开绳子时,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猛地窜出来,比生肉腐烂的味道还冲,赵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踩进粪堆里。

布包里是半袋生粪,还带着没消化的白菜帮子和米粒,湿漉漉的泛着恶心的灰绿色。赵五的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早上吃的那点稀粥在喉咙口打转——他天天跟粪肥打交道,却从没闻过这么冲的生粪,显然是刚从茅厕里掏出来的,连半天都没放。

“生……生粪?”赵五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油纸包差点脱手,“公公!这使不得啊!熟粪是发过酵的,温和平顺;生粪火气烈,埋进地里会‘烧根’,别说是金贵的胡椒,就是耐旱的沙棘都得枯!那试验田是陛下亲批的,出了岔子……”

“出不了岔子。”王德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你只管用这生粪混进熟粪里,装上车送到禁苑就行,别的不用你管。事成之后,咱家再给你五十两,保你往后在尚食局顺顺当当,没人敢给你穿小鞋。”

他的指尖在赵五手背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提醒什么:“你娘的喘疾,不是需要长白山的老山参吗?这一百两,够买三支了。”

赵五的心猛地一颤。老娘的喘疾是他的心头病,每到冬天就咳得像破风箱,郎中说非得老山参吊着命不可。可那玩意儿一两就要十两银子,他就是掏一辈子粪也凑不齐。

“这……”他的目光在油纸包和生粪包之间打转,五十两银子的诱惑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王二他们装粪的号子声从远处传来,粗粝的吆喝里透着踏实,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小偷。

“怎么?不敢?”王德的嘴角往下撇了撇,伸手就要拿回油纸包,“也是,这买卖确实担风险,咱家找别人便是……”

“别!”赵五猛地攥紧油纸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小的……小的干!不就是掺点生粪吗?小的这就去办!”他咬了咬牙,赌债要还,老娘要救,哪还顾得上什么胡椒苗?再说,就算种死了,也查不到他这个小吏头上,顶多说粪肥腐熟得不好,罚他几个月月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