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省城。
巡抚衙门,这座湘省的权力中枢。
飞檐下挂着的灯笼,光线昏黄,却照不透角落与屋脊上弥漫的杀机。
空气凝滞,连风都停了。
一名名锐士手按腰刀,潜藏在暗处,他们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长街尽头。
在这片死寂中,一个身影出现了。
他走得不急不缓,从容不迫。
一身寻常的短褂便服,双手拢在袖中,像个饭后散步的闲人。
来人正是周明。
他能感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能感到空气中那股由上百人杀意凝聚成的压力。
换做任何化劲宗师在此,都会气血浮动,行动受阻。
周明却恍若未觉,脚步节奏没有丝毫变化。
他走得很稳,每一步落下,那些无形的压力便自行消散。
这种从容与周围的肃杀,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暗处的锐士们无不心头剧震。
他们见过狂妄的江洋大盗,见过悍不畏死的刺客,却没见过有人能用这种姿态,走入一座天罗地网。
衙门朱漆大门前,两排亲兵手持上了刺刀的长枪,站得笔直,枪尖反射着寒光。
周明走到门前,停下脚步。
一名身穿师爷袍服的中年人,从门后走出,拦在他身前。
“站住!巡抚衙门,岂是……”
他话未说完,周明看都未看他,目光径直望向灯火通明的内堂。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法兰西领事想必正在为南郊码头的军火和那冲天的火光头疼,不知刘抚台可有良策教他?”
话音落下,那名首席幕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围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内堂。
湘省巡抚刘鸿业,正端着一杯君山银针,持杯的手青筋毕露。
周明的话,精准地捅进了他此刻最焦躁的心窝里。
南郊码头爆炸,洋人震怒,他难辞其咎。
镇抚司和哥老会火拼,东洋人搅局,工部要员失踪……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能让他头顶乌纱不保的大罪。
他正焦头烂额,这个始作俑者,竟敢单枪匹马闯上门来!
“好大的胆子!”
刘鸿业重重将茶杯顿在桌上,茶水四溅。
他脸色铁青,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散开,正欲下令将这个年轻人拿下,用尽酷刑,撬开他所有的秘密。
可周明,不给他发作的机会。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在衙门前昏黄的灯光下,朗声读了起来。
“湘省剿匪平乱捷报:窃闻东洋倭寇,狼子野心,觊觎中华,于省城密谋不轨,欲行刺朝廷要员,其心可诛……”
开篇第一句,就让准备发作的刘鸿业动作一僵。
周明的声音继续响起,平稳而清晰。
“巡抚刘公鸿业,高瞻远瞩,洞若观火,早已洞悉倭寇阴谋。”
“为免打草惊蛇,刘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行一石三鸟之妙计。”
“其一,佯作不知,暗中调派镇抚司精锐,布下天罗地网;”
“其二,巧借江湖草莽哥老会之手,以利诱之,使其为前驱,搅乱敌阵;”
“其三,启用邵清民团参将周明,此人忠勇可用,引为奇兵,专攻敌之不备。”
“是夜,倭寇果动。刘公坐镇中枢,一声令下,三方齐出。”
“镇抚司雷霆弹压,哥老会悍勇冲杀,周明所部则如神兵天降,直捣黄龙!”
“经此一役,以‘鬼丸’斋藤为首的东洋刺客,尽数伏诛!朝廷工部要员刘秉章先生,安然无恙,毫发未损!”
“此战,尽显我朝天威,扬我湘省军民之能!刘公鸿业,居功至伟,其智勇足以安邦,其功绩当传檄天下!”
……
一篇捷报,被周明用抑扬顿挫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念完。
衙门内外,落针可闻。
所有兵丁、幕僚,都听得目瞪口呆。
内堂之中,巡抚刘鸿业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脸上的怒气先是化为惊骇,再转为呆滞,最后只剩下恐惧。
天衣无缝!
整个故事编得天衣无缝!
将所有的混乱、失控、意外,全都变成了他刘鸿业“高瞻远瞩、运筹帷幄”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