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觉罗氏身着半旧的深蓝色旗袍,临窗而坐,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佛珠,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连她们进来都未曾察觉。
直到董鄂氏的侍女佯作无意,咳了一下。
西林觉罗氏缓缓转头,目光在她青春饱满的面容与崭新的衣饰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既无嫉妒,也无怨恨,只剩一片死寂的荒芜。她嘴角微动,似要挤出一丝笑意,终究未能成形,只低哑地回了句:“见过福晋。”便再无言语。
那日的景象,如一根细刺扎在董鄂氏心上。她虽贵为明媒正娶的嫡福晋,可面对这个被命运摧折得毫无生气的女子,心中竟生不出半分得意,反倒涌起难言的压抑与怜悯。
胤祚待她始终保持着相敬如宾的距离。他多半时辰都在前朝忙碌,或是在书房处理政务、研读经史。回南三所用膳时,他会闲聊几句,她一一回应,再无别的夫妻亲密之举。
夜里胤祚大多歇在书房,偶尔回到正院,也是各自安寝,界限分明。
胤祚履行着身为丈夫、皇子的职责,却将所有的情绪与温度,都封存在那副冷峻的躯壳之中。
董鄂氏几番试探,为他布菜,替他整理书案,得到的永远是疏离而客气的回绝。
这日胤祚下朝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意,左肩的动作也比往日僵硬。
董鄂氏看在眼里,心中微动。
晚膳时分,她亲手盛了碗熬得乳白的山参鲫鱼汤,轻轻置于他面前,柔声道:“爷近日操劳,这汤最是温补,请多用些。”
胤祚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烛光映照下,她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面颊泛着新妇特有的羞怯红晕。他沉默片刻,终是舀起一勺尝了尝,淡淡道:“尚可。”
只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董鄂氏心头一轻,仿佛连日来的小心翼翼,终于得到了些许回应。
然而这微弱的暖意尚未持续多久,就被另一件事打破了。
内务府循例送来夏日用物,其中有几匹色泽明艳、质地轻软的江南新绸。负责分发的管事太监按惯例,将最名贵的那匹海棠红织金锦直接送到了正院。这本是寻常安排,无人觉得不妥。
谁知次日清晨,董鄂氏向楚言请安时,楚言却似无意间提起:“听说昨日内务府送了新绸?西林觉罗氏那边,身子一直不见好,夏日里她还时冷时热的,也该添些用度。你看着安排,莫要厚此薄彼,惹人闲话。”
董鄂氏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敢表露,连忙躬身应道:“是臣媳疏忽了,谢额娘提点。”回到南三所,她立即命人将份例中最好的两匹料子,连同几样精致摆设,一并送往西林觉罗氏的偏院,并吩咐管事往后份例用度,需两边均衡,不得偏私。
消息传到胤祚耳中时,他正在书房与幕僚议事。
李成低声禀报后,他面色如常,只挥手让人退下,继续商讨漕运改制的细节。
直至夜深人静,他独坐书案前,望着跳跃的烛火,才缓缓蹙起眉头。他明白额娘的用意,既是在提醒董鄂氏,也是在提醒他,这府中并非只有新人欢笑,那旧人虽已沉寂,却也曾有过骨肉相连,需得留有几分余地。维持表面的平和,也是保全皇家的体面。
他想起西林觉罗氏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起那个未能存活片刻的婴孩,心中一阵烦闷。他厌恶这无处不在的权衡算计,厌恶这连一丝温情都要掺杂利益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