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太鸡贼了(2 / 2)

那税吏忽然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他颤抖着从怀里,不,是从贴身内衬的夹层里,掏出一个被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发脆,几乎要碎掉的纸片。

“这是……当年被烧掉的原始税册副本。”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婆娘……把它缝在鞋垫里,穿了十年,直到病死。她说,总有一天……用得上。”

苏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没有伸手去接那份足以给无数人定罪的证据。

“复印一百份。”她对身后的文书下令,声音冷得像冰,“送去各地讲学堂,当‘辨伪训练’的教材。让他们看看,真的东西,是什么样。”

与此同时,民录司的密室里,阿依正对着一堆数据发呆。

她把《补过志》里所有的案件都录入了一套她自创的沙盘推演系统,发现了一个可怕的共同点:几乎所有官员在作恶之前,都有一个惊人相似的自我说服逻辑——“百姓不识字,他们闹几天就忘了,没人会记得。”

谎言的根源,是认知的傲慢。

阿依心里蹿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她设计了一个“认知破局测试”。

她从讲学堂找来一群孩子和几名自愿参与的成年小吏,让他们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游戏很简单,扮演一个村官,面前有一堆代表粮食的石子和一堆代表村民的木牌。

你需要在“上报朝廷”和“隐瞒实情”之间做选择。

结果让阿依后背发凉。

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只有不到三成会下意识地选择藏起几颗石子,多数孩子会把所有问题都摆到桌面上。

而那个由成年人组成的模拟组,选择掩盖真相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八十九。

阿依把这份测试报告整理成文,标题起得直白又刺眼——《谎言是如何学会的》。

她在报告的结尾,只写下了一个问题:

“如果你从小就会写字,你还会骗人吗?”

这份报告,连同那份税吏的“鞋垫副本”,被林默一并呈上了朝会。

大殿之上,气氛凝重。

林默站在殿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即日起,民史监察使有权列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述职。并可当场质询其‘赎录申报’情况。”

话音刚落,一名保守派老臣立刻站了出来,嘴角挂着一丝讥讽:“丞相,儿戏了。一群黄口小儿,何知国家政体?让他们听政,岂不乱了纲常?”

林“默没理他,只是朝殿门外招了招手。

李念祖,那个被阿依从南中遗孤里挑出来的少年,捧着一本《补过志》的摘要,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畏缩的“狗子”,眼神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

林默指了指刚才说话那老臣旁边的一名太守。

“念祖,问。”

少年走到那名脸色发白的太守面前,翻开册子,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始提问,声音清脆得像冰块碎裂。

“马太守,您补报了去年治下旱灾,瞒报了二百三十石谷的亏空。对吗?”

“呃……是。”太守额头开始冒汗。

“可为何讲学堂递交的《烟火志》上记载,同一时期,您治下的郭家村,饿死了三个人?”

太守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念祖没有停,继续翻页。

“您还补报了三年前的一桩错判,将一名偷窃耕牛的贼人杖毙。可为何‘赎言亭’的竹筒里有人说,那头牛,是您家三公子赌钱输掉的?”

“你……你血口喷人!”太守彻底慌了,指着李念祖的手都在发抖。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太守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下的少年,他手里那本薄薄的册子,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

林默缓缓走下台阶,轻轻拍了拍李念祖的肩膀,然后环视全场。

他的目光在那些惊恐、愤怒、或是若有所思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那位老臣身上,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们不怕我们查旧账,卷宗总有烧完的一天。”

林默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们怕的是,这些事,连孩子都听懂了。”

退朝后,几乎是立刻,一道看不见的指令传遍了成都城内外的所有讲学堂。

学堂的先生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当天的课,将那份《谎言是如何学会的》报告,连同李念祖质询太守的完整记录,一字一句地读给了孩子们听。

当天下午,一个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七岁孩童,在回家的路上,对他当县尉的父亲,问出了一个让后者愣在当场的问题。

“阿爹,你今天,说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