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火虽然灭了,但成都城里的那股子燥热,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种燥热不是因为天时,而是源于一场在城南讲学堂里爆发的“政变”。
事情起因简单得令人发指。
这帮半大的孩子搞了个“小官一日”的实践课,本来也就是图个乐呵,抽签决定谁演县令、谁演税吏、谁演大牢里的狱卒。
结果演“县令”的那个名叫王二小的学生,为了在考核里拿个“优”,大笔一挥,把辖区内模拟的“旱灾”给抹平了,上报了一个“风调雨顺”。
若是放在以前,底下的“百姓”也就嘻嘻哈哈过去了。
可这回不一样,这帮孩子刚听完李念祖质询太守的故事,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讲学堂里瞬间炸了锅。
没有老师组织,也没有大人插手。
底下那群扮演“庶民”的学生当场就翻了脸,领头的孩子直接跳上桌子,甩出一张用炭笔画的“民间复查令”。
不到半个时辰,一支十人的“复查小组”就煞有介事地冲到了操场沙坑——那是他们模拟的“受灾农田”。
经过一番像模像样的挖掘取证,他们拿着几根干枯的草根回到了“公堂”。
投票,弹劾,罢免。
全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暴力,只有举起来的一只只脏兮兮的小手。
当那个想走捷径的“王县令”垂头丧气地交出木头做的官印时,最终赞成弹劾的票数定格在三分之二。
林默看着国史院呈上来的这份名为《第一次和平罢官》的记录,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哪里是过家家?
这分明是在给未来的朝堂打样。
那帮孩子不懂什么叫给面子,他们只认死理:你敢骗我,我就敢让你下台。
与此同时,锦绣庄的后院里,诸葛琳琅正对着满桌子的录音竹筒出神。
这些都是从“赎言亭”里倒出来的。
她没去听那些具体的罪行,而是让账房把里面出现频率最高的词给挑了出来。
排在前三位的,不是“贪婪”,也不是“恶毒”,而是怯懦得让人心寒的借口:“我以为没人记得”、“他们认字太少,转头就忘”、“反正写不出来,没人知道”。
“原来如此。”诸葛琳琅纤细的手指捏起一颗梅子,放进嘴里,酸得眯起了眼,“压迫这东西,说到底就是欺负别人记性不好。”
她当即找来了几个平日里给讲学堂画插图的画师,又请了两位专门研究人心的先生,捣鼓出了一本画册。
名字起得有点学术,叫《权力幻觉手册》,但内容全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话连环画。
画册里没什么大道理,就画了一只老虎怎么吓唬一群猴子。
老虎说:“这山里的事儿只有我能记在石头上。”猴子们信了,被吃得只剩骨头。
直到有一天,一只小猴子捡起一块炭,在树皮上画了一笔。
老虎,其实就是只纸做的猫。
这本画册被印了几千份,像传单一样洒进了各大夜校。
当晚,城东巡捕房的一位老捕头,就这着昏暗的油灯看完了这本画册。
第二天一早,县衙门口就多了一份辞呈。
老捕头没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在背面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抓了一辈子‘乱写墙’的人,看了画才知道,原来是我自己在怕。”
这股风吹到了南中,就变得更加实诚。
苏锦带队巡查新设的驿站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驿站原本用来写“小心火烛”的白墙上,现在密密麻麻全是炭笔印。
她凑近一看,乐了。
墙上画着一个个格栏,上面写着“本月最受好评驿丞”、“饭食热度评分”、“马匹喂养精细度”。
每个格栏后面,都跟着一串正字,或者是几个黑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