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个糕点真甜!”苏青梅从船舱中出来,手捧着一块块状糕点,“白大哥,你尝尝?”
白浪仔:“不用,你自己吃吧。”
苏青梅又咬一口,眯着眼睛享受道:“这糕点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从没见过。”
白浪仔:“这是舵公早上叫陈伯现做的,叫沙琪玛。”
“杀骑马?”苏青梅念了一遍,总觉得名字有些怪,不过好吃就成了。
沙琪玛这东西,林浅是去辽东时想到的,做法简单,林浅之所以急着做,其实是为了考察下这时代的制白糖技术。
毕竟《天工开物》里提到的黄泥水淋法制白糖,现代人实验就没成功过,从原理上,林浅也觉得存疑。
等买到白糖,到手一看,确如古书里记载的纯白胜雪,只能说古人确实有本事。
见到苏青梅,苏康踌躇满志的神情不禁一暗。
林浅已猜到苏康心中所想,立马道:“东番岛条件艰辛,带着令爱恐怕多有不便,不妨就把她留在南澳岛,我让白清照顾她。
放心,东番岛与南澳岛听着像是远隔大洋,实际上也就一两天航程。
你此去东番,验明青蒿效用就能回来,前后不过个把月,不会让你们父女分离太久。”
要说林浅这伙人的职业,苏康是信不过的,但论对百姓秋毫无犯,确实是苏康生平仅见。
有严明军纪加上刑宪司一天到晚的巡查,就连广州城和南澳一比,都像个贼窝似的。
而且白清苏康也认识,上南澳岛时,苏青梅就是在白清船上的,确实没受什么委屈。
想了想,苏康下定决心:“如此,小女就拜托舵公了!”
说罢一揖到地。
林浅客气两句,将人虚扶起。
搞定了苏康和疟疾的事,林浅又叫来哑巴黄和小九,聊起圣安娜号的下阶段改装计划。
按林浅的设计,新一层的火炮甲板因为靠近船体底部,重心低,所以可以装载更大口径的火炮。
改装完成后,圣安娜号将获得更多的火炮,更大的口径,更强的威力,再赶上一次炮轰镇江城的机会,轰死的鞑子还能再翻一倍。
林浅不断嘱咐改装的细节:“……入坞后,船艉的西班牙文就去了吧,大帆船已是中式战舰了,不必再叫西班牙名。
新甲板要装更大口径的火炮,炮体更重,甲板用料要考究些,木料强度要够。”
小九一边记录,一边苦着脸道:“舵公,说起木料,岛上的木料恐怕不太够了。”
林浅抬起鱼竿望向他:“怎么回事?”
“舵公,造船的木料是要阴干的,一般大料要阴干三四年,小料也要一年多,咱们上岛以来,造船用的木料,大多是深澳港阴干好的。
只是这大半年修补各船,造鹰船等,已用去不少了。剩下的木料改造大帆船,恐怕只是勉强够用。”
林浅略感头痛,木料阴干的问题,他倒是忽略了,毕竟现代都是碳纤维船体了,谁用木头造船啊。
接着,林浅又问同时代别的船厂都是怎么造船的,总不能每条船从选料到造完,都要等个五六年吧。
哑巴黄比划一阵,小九道:“师父说,大船厂会提前备好大量阴干木料,随用随取,取后再采伐新木补充阴干。”
林浅揉揉太阳穴,“百年海军”的魔咒又来了,这种岁月积累的底蕴,还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见林浅低头沉思,哑巴黄比划了一个点火扇风的动作,然后双手比划了个房子的形状。
小九会意,说道:“舵公,师父说,着急用木料的话,可以用火焙烟熏法,造个房间,像熏肉一样,把木材熏干,快的话一个月就行,就是比较费人,也费柴火。”
林浅:“这事就交给黄伯去做,烟熏法很重要,不要当做一时之事,要长久钻研下去,研究出个标准可行的法子出来。”
哑巴黄和小九二人点头应是。
“舵公,午饭好了!”大丙和白浪仔将饭碗递到每个人手上。
林浅接过,见午饭是一个大碗中,装了一条酱烧鱼,酱汁浸透在饭中,米香酱香鲜香混在一起,扑面而来,让人闻了就忍不住口舌生津。
这鱼刚被钓上来,取出鱼钩,就被大丙就着海水把鳞片挂了,然后利落的下锅炖煮,酱汁淋到身上时,还在锅里蹦跶呢,可谓是极致新鲜。
炖出来的鱼肉,一口咬下,带着渔家的粗犷和海鱼的咸鲜,端的是美味异常,恨不得让人把舌头一起吃下去。
午饭过后,林浅又架船在这片海域驰骋许久,期间不断地转弯、换帆、戗风掉头,折腾的船上乘客心惊胆战。
这么做,倒不是为刻意炫技,实则是为测试百慕大帆的性能,确保在恶劣天气、复杂风向下,这棉麻船帆的可靠性。
测试一直到傍晚,在林浅的死命折腾下,船帆只有轻微破损,这个质量已远超合格标准了。
晚霞之中,林浅带全船人返回烟墩湾。
两条挂硬帆的鹰船也随之靠港,两船的护卫提心吊胆,在后面死命跟了一路,现在总算放下心来。
……
八月初,圣安娜号入船坞进行第二次改装。
当月中旬,白清船队带辽东难民抵达南澳。
林浅从中精挑细选了一半优秀工匠留在南澳岛。
其余难民盘桓半个月,趁台风季过去后,渡海前往东番岛,苏康也在其中。
此时海上季风已渐稳定,从南澳岛到大员屿,一路顺风,船速很快。
果然和林浅说的一样,路上只用了两天,就抵达大员屿。
船队抵达时,正是黄昏,天边一片火红,苏康站在船舷,凝望大员屿、内海,以及更远处的淡水溪、赤崁。
只觉满眼都是蛮荒粗犷,处处都是茂密林木,间有无数泥潭沼泽,依稀可见大片鹿群在林中穿梭,岸边还依稀能看到赤裸上身的土著,拿着弓箭朝船队眺望。
咸腥海风中,还带有红树林淤泥的腐殖气味,还有远处森林吹来的不知名植物的清香,夹杂一些鹿肉干的腥味与炊烟的柴火味。
耳边满是船只靠港抛缆声,难民、吏员的说话声,维持秩序的呵斥声,以及风声,远远传来的鹿鸣声。
看着这片广袤、蛮荒之地,就连苏康心中,都不由升起一股对未来的恐惧、担忧以及希望、振奋的矛盾心情。
正感慨间,身后有个惊喜的粗犷声音传来:“苏大夫,你也来了?太好了!”
苏康回身,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水手,皮肤呈铁锈色,还有些许盐渍,额头脸上已有不少皱纹丘壑,穿着麻布衣衫,腰挎雁翎刀,一双眼睛正盯着他,满面笑容。
苏康认出这人,拱手道:“舵长”
陈蛟豪爽的挥挥手:“哎,不是舵长了,我新任的职务是东番岛总督。”
苏康:“陈总督,这是舵公托我带的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
陈蛟接过揣进怀中,随即热情的拍拍苏康的胳膊,拉他下船,口中笑道:“不来那些虚礼了,走,来营房给你接风!这边什么都缺,唯独鹿肉管够,给苏大夫好好补补。”
此时一千五百多名辽东难民已全部下船,在沙洲上排队站好,有吏员正给这些人分发蚊帐、窝棚等。
陈蛟随口道:“大员屿资源有限,住不下这么多人。等明天一早,这些人大部分都要送去赤崁……哦,赤崁就是那边岸上,淡水溪附近……这些怪名字,都是土著们起的。”
苏康疑道:“既有土著,贸然送人上岸,不会引发冲突吗?”
陈蛟笑道:“不会!赤崁几个土著大社,我已经混熟了,看见那些鹿了吗?”
苏康顺陈蛟眼神方向望去,只见在一个简易码头边,梅花鹿、水鹿的尸体堆得一人多高,十余个屠夫正忙着给鹿剥皮、去茸、接血、取肉,忙的热火朝天。
屠夫已不知在此杀了多久的鹿,脚下的土地都被染成了黑红色,无数苍蝇围着乱飞,血腥气顺着风送来,使劲往人鼻子里钻。
远处赤崁的岸上,还不断有船将鹿尸运来。
陈蛟得意的道:“这些鹿都是和土著换的,也有的是他们送的,舵公说了,要和这些土著做朋友,我们用铁器、工具、布匹、酒水换他们的鹿,各取所需。按舵公的说法,这叫……对,双赢!”
说话间,二人已抵达大员屿营房,说是营房,其实建的已和军宅差不多,房屋通体木制成,外有寨墙,四周还有瞭望塔。
如此有大明风格的城寨,突兀出现在东番岛这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视觉冲击力不亚于沙漠中看到一片绿洲。
营寨中也在大肆营建,木工们忙前忙后,建设新的屋舍,一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此情此景,与赤崁的自然原始相比,当真是将反差感拉到极致。
苏康首次得知林浅开拓东番岛时,心里其实是极为不屑的,大明人人都知道东番岛是一片蛮荒烟瘴之地。
在他看来,这个海寇头子所谓的开拓,不过是给劫掠找个好听的名字。
大明人不是傻子,东番岛离岸也不算远,闽粤百姓宁可在家乡饿死,也不愿渡海来东番,就是畏惧垦荒之难。
在苏康想来,林浅开拓东番,最终必然是什么都劫掠不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甚至都做好看林浅笑话的准备了。
没想到亲眼见到东番景象,不仅和他想象中不同,反而还生机勃勃,充满朝气,貌似真能长久发展下去一般。
苏康不由心中充满震惊。
若真叫林浅这海寇头子做成了,将东番岛纳入华夏版图,那岂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千古伟业吗?
哪怕他林浅一辈子打家劫舍、烧杀抢掠,做成这一件事,也能青史留名了。
想到这里,苏康不由反思,莫非自己之前对林浅的看法有失偏颇?
接着苏康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暗想林浅就算在垦荒上有些本事,但治疟疾,尤其是瘴气蚊虫之说,终究还是大错特错!
思量间,陈蛟将苏康请到一处大厅中,饮茶闲聊片刻,有船员端上酒菜来。
陈蛟还叫来了各船主、岛上各管事坐陪。
这些人都是从南澳岛来的,都是认识苏康,纷纷向他敬酒。
苏康见宴上,大多以鹿肉为主,这东西大补也“大火”,吃多了,身体会阴阳失衡,火性炎上,不由出言提醒。
陈蛟听了苦笑道:“既身在东番岛,还担心什么上火啊?”
苏康听这意思话里有话,连忙追问。
陈蛟道:“罢了,苏大夫第一天上岛,这些公务明天再聊就是,来喝酒。”
宴席结束后,天色已黑,苏康被带去客房休息。
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柜、一桌、两把木椅和一张床。
只是让苏康微感诧异的是,窗上竟铺了纱布蚊帐,这东西不说极昂贵,但也是普通人家不会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