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的身世已被人知晓,活着只会给主公带来祸患,既有人要取她性命,又如何不是替主公灭绝祸患,排忧解难——”
话未说完,玄墨已被踹翻在地。
他左肩挨了重重一脚,空气里有骨头碎裂的声音。
匡阳倒吸一口冷气,低下头。
那日,沉鱼欲乘大船离开建康,却意外遇到袭击。
主公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沉鱼,可暗中盯梢的人传来消息,说那些毛贼不过尔尔,纯粹是见色起意,根本不是沉鱼的对手,因而他们并未出手相助。
暗人们不敢撒谎,那么敢撒谎的就只有玄墨了。
南郡王萧玄为救沉鱼还中了一箭。
因为这一箭,沉鱼留在建康;也因为这一箭......
匡阳心里直叹气。
这一箭,可不简单啊。
慕容熙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玄墨吐了一大口血,倒在地上半晌起不来。
慕容熙站在原地,冷冷瞧他:“谁给你的胆子。”
玄墨抖着唇,咬紧牙关不哼一声,用手支撑着爬起来,忍痛走到慕容熙面前,直直跪下。
“即便主公要杀属下,也先请听属下一言。”
他擦了把嘴角的血,说道:
“暂且不说沉鱼的身世特殊,单说她身为暗人,屡屡违命,主公非但不严惩,还一再纵容,落在众人眼中,只会认为主公受美色所惑,实在不利于主公御下。属下身为暗人之首,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一切当以主公的安危与利益为先。属下受主公恩惠已久,死不足惜,可在死之前,属下只后悔一件事,那就是当日不该冷眼旁观,而是该帮着那些杀手,将南郡王与沉鱼一并杀了,替主公除掉祸害!”
玄墨说完,伏跪在地。
匡阳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下长叹。
这个玄墨怕不是真的疯了。
慕容熙抿着唇,眼神幽深。
“下去。”
平平静静,冷冷淡淡。
只有两个字。
玄墨却是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垂下的眼里有些模糊。
他是个孤儿。
当年,他与百十号个男童被一起送到田庄,这些男童是先郡公慕容琰命人从全国各地寻来的,以供世子将来从他们之中挑选佼佼者成为亲信。
在这些男童中,他不是资质最佳的,也不是能力最出众的,本身就不占优势,又因为天生皮肤黑,没少受人排挤嘲笑。
为此,他挑选了旁人最不屑的医术来学,想给自己调养一番,看能不能变得白一些,谁想事与愿违,什么方子都试了个遍,却一点作用也没有,仍是黑不溜丢。
他备受打击,抱着医书一个人坐在树下,为前途发愁,倘若不能被挑选上,便只能当一个普通的侍卫或者仆从。
正值沮丧之时,偏巧被一个漂亮的小公子瞧见。
小公子问他为何愁眉苦脸,他不知小公子身份,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小公子却讲了个《杨子过宋》的故事给他,说,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
不仅如此,小公子还让他给他诊脉。
小公子问一句,他如实答一句。
几番问答后,小公子走了。
隔天,他被人带去一间密室。
密室的主位上坐的正是前一日遇到的小公子。
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小公子就是宣城郡公的世子。
世子赐名:玄墨。
他越过众人,提前认世子为主。
从那以后,他不仅学的内容与从前不同,还直接听令于世子......
“主公一直让属下尽力吊着堇苑那位的命,可依属下看,主公该让那位顺应天命,驾鹤西去,主公顺势利用这一年丧期,避开风头,专心调养。”
慕容熙负着手,背过身去。
玄墨抬眸望一眼背影,默然叹息。
他嗓子一哽,低下头。
“是玄墨无能,不能替主公分忧,望主公保重身体,玄墨在此拜别。”
玄墨顿了顿,躬身退出屋子。
匡阳往门口看一眼,心上黯然一片,只怕玄墨这一去,便是永别,日后再也见不到这一截实心眼的黑木头了。
匡阳垂下头。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再回瞧过去,慕容熙已走去里间。
不得命令,匡阳不敢跟上去。
良久,屋子深处响起低低的咳嗽声。
“匡阳。”
匡阳如梦初醒,忙应声走去里间。
隔着碧玉垂帘,匡阳瞧见独自静坐床上的身影。
正想问问是不是要就寝,却是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丢了出来,掉在他的面前。
“拿去。”
“?”
匡阳疑惑低头,拾起来一瞧,双眸瞬间亮了。
*
石子小径上,一行人疾步而行。
迎面遇到的仆妇婢女行礼问安,董玉乔也不像平日那样,用世家女郎特有的优雅姿势颔首示意。
她脊背笔挺,神情端庄。
唯独脚下的步子比往日细碎了些,连带着裙裾也摆动频繁。
“当真?”
董玉乔不放心,往落了半步的仆妇脸上又瞧一眼。
朱砂也跟着往仆妇脸上看,紧张得出了两手的汗。
仆妇拍着胸脯,信心十足。
“女郎放心吧,奴婢单是瞧一眼,就能知道是不是有猫儿腻。”
董玉乔半信半疑,再看向朱砂,朱砂只是摇头。
也是了。
她们两个未经人事,哪里懂那些。
董玉乔脸色不好。
“她从前要如何,我管不着,可现在进了董家的大门,那我便不能不管,不能因为她行事荒唐,与人苟且,便害我名誉受损,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那是那是,像她这样出身的人,如何能与女郎相提并论,更不明白什么叫作端庄持重、自尊自爱,”仆妇连声附和,“依奴婢看啊,就该告知夫人一声,让夫人派人去检查。”
董玉乔一想,摇头。
“母亲不喜她,知道了还闹心,唤父亲来就行了,正好叫他看看,他认了个什么样的义女。”
这事实在鲁莽,朱砂心下不安:“女郎,无凭无据的,还是别惊动郎主了,万一是误会呢?”
董玉乔冷冷一笑:“怕什么,咱们先去看看再说,或许她做贼心虚呢?”
晓月馆比往日安静。
廊下也没人守着。
董玉乔才领着人要进门,有婢女闻声出来,将她们挡在门口。
“女郎,大女郎今日身体不适,需要卧床静养,说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
董玉乔一听,笑了。
与身侧的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看向婢女。
“阿姊身体不适,我这个当妹妹的,更应该进去瞧一瞧了,至于你——”她冷下眼,“你还是想想明白这儿是什么地方吧。”
不等婢女吭气,仆妇胳膊肘一抬,便将婢女挡去一旁。
朱砂推开门,董玉乔迈了进去,直奔沉鱼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