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梅终究抵不住诱惑,在陈光明的热情怂恿下,试穿了那双米色尖头鞋。
鞋子包裹性极好,柔软舒適,大小也刚刚合適!
她穿著在客厅走了几步,越看越喜欢。
“怎么样孙同志,还合脚吗”陈光明適时地问。
“嗯,舒服,比我那双上海买的舒服多了!”孙梅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孙科长爱人放下报纸,也看了过来。
看到女儿穿著新鞋高兴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那双被陈光明修补得几乎看不出痕跡的旧鞋,她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鬆动。
“小师傅手艺不错。”她难得地夸了一句。
陈光明立刻抓住机会,对著孙科长爱人诚恳地说:“阿姨您过奖了,我们光明厂做鞋,就是讲究个实在,让顾客穿得舒服、放心,孙同志要是觉得这鞋还行,这两双您就都留下穿,千万別客气。”
“那不行,钱还是要给的。”孙科长爱人虽然这么说,但语气並不坚决。
“真不用,阿姨您看这样行不行,”陈光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为难,“这两双鞋呢,就当是我们厂的一点心意。其实我来省城,还有个事想请孙科长帮个小忙——”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微妙地凝固了一下。
孙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孙科长爱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神变得警惕。
陈光明像是没看到,继续用带著点无奈和恳求的语气说道:“我们是个乡办小厂,想买几台省纺机厂的友谊牌缝纫机扩大生產,可这计划指標实在难搞。”
“听说孙科长在厂里管后勤,德高望重,就想——就想请孙科长指点指点迷津,看看我们这种小厂子,有没有可能走个协作的路子,哪怕买几台计划外的残次品也行实在是为了厂里几十號工人有口饭吃————”
孙科长爱人盯著他看了几秒,又看了看女儿脚上那双显然很喜欢的鞋,脸色变幻不定。
她没直接回答陈光明,而是站起身,对孙梅说:“你爸快下班了,我去厨房看看。”
说完就转身进了厨房,留下陈光明和有些不知所措的孙梅在客厅。
陈光明的心悬了起来。
他知道,关键要看这位孙科长的態度了。
他安静地坐在小马扎上,默默收拾著工具包,不再多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客厅里只剩下掛钟的滴答声。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穿著深蓝色中山装、身材不高但很敦实、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正是省纺机厂后勤科副科长孙正业。
他脸上带著工作后的疲惫,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目光扫过客厅里的陌生青年和女儿脚上的新鞋,最后看向从厨房迎出来的爱人。
“老孙,回来了。”孙科长爱人接过他的公文包,低声快速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孙正业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如电般射向陈光明,那眼神带著审视、不悦,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降到了冰点。
陈光明立刻站起身,微微躬身,態度恭敬却不卑微:“孙科长您好,我是温州瑞安光明皮鞋厂的陈光明,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孙正业没说话,径直走到沙发主位坐下,端起爱人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冷冷开口:“皮鞋厂的跑到我家来,想干什么”
陈光明深吸一口气,將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他从厂里的实际困难说起,订单激增產能不足,工人嗷嗷待哺,急需设备。
说到计划內指標渺茫,才不得不想办法走计划外协作的路子。
再说到听闻孙科长正直公道,才斗胆上门求助。
最后,他重点强调了自己带来的诚意,那两双鞋只是对孙梅的一点小补偿,绝无贿赂之意,只是想请孙科长看在支持乡镇企业发展的份上,给指条明路。
他语气恳切,逻辑清晰,既点明了困难,又抬高了对方,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开后门这样的敏感词,只强调协作和支持,其中还提到了一下自己那边的关係。
孙正业一直面无表情地听著,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
直到陈光明说完,他才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到陈光明脸上,看了足有半分钟。
客厅里一片寂静,孙梅紧张地看著父亲,孙科长爱人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友谊牌缝纫机。”孙正业终於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是省重点计划產品,每一台,都有去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不过————厂里最近確实有一批设备,是去年年底生產过程中,因为电机批次问题被质检打下来的。厂里原本打算拆解回炉————”
陈光明的心臟瞬间狂跳起来。
拆解回炉
那不是废铁吗!
他强压著激动,屏住呼吸,听孙正业继续说下去。
“不过,后来技术科重新检测,发现电机问题不大,主要是接线端子工艺有点瑕疵,返修一下完全能用,只是这返修需要额外工时和成本,厂里考虑到计划任务紧,就没安排返修,一直堆在废料库里。”
孙正业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目光看向窗外,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这批东西,按报废物资处理,倒是可以走內部流程,但价格不能按废铁算,毕竟主体结构、机壳、传动都是好的,而且,需要你们自己负责返修和后续的质检合格证明,你能接受吗”
“能,太能了孙科长!”陈光明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谢谢孙科长指点,返修我们自己想办法,价格您说,我们绝无二话!”
废料库里的报废品
瑕疵电机返修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虽然返修需要投入,但比起新机器的天价和搞批文的遥遥无期,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孙正业放下茶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具体数量、
价格和手续,你明天上午九点,直接去厂里找韩栋同志,他会带你去看货,按程序办。”
他站起身,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陈光明立刻识趣地告辞,千恩万谢地退出了孙家。
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他靠在冰凉的楼道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后背的衬衫,竟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这一步,终於成了!
夜色渐深,当陈光明拖著疲惫却兴奋的身体回到第三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招待所那间简陋的房间时,大姨父大姨父还没回来。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
陈光明坐在硬板床上,就著冷水啃著干硬的馒头,心里盘算著明天的行动,看货,谈价,办手续————
还有,返修电机的门路在哪里
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可能的名字和地方。
直到快晚上十点,房间门才被推开。
大姨父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大姨父怎么样”陈光明立刻放下手里的馒头,关切地问。
大姨父一屁股坐在对面的床上,重重嘆了口气,摇了摇头:“那个老薑————
就是个餵不熟的白眼狼!”
他声音沙哑,“钱收了,菸酒也拿了,人是带我去见了管仓库的老刘,那老刘更是个老油子,开口就要好处费,说能给我弄二十套轴承,结果呢带我去废料堆里翻,找出来一堆锈得不成样子、型號都不对的破烂!还说这就是处理品,我差点跟他吵起来!”
陈光明的心沉了一下,但看著大姨父沮丧的样子,反而冷静下来。
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大姨父,彆气,这种事儿,本来就不一定成,我在省纺机厂这边有眉目了!”
“什么”大姨父猛地抬起头,“成了”
“不能说完全成,但路子通了!”陈光明压低声音,把下午在孙科长家和后来与孙科长谈话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那批堆在废料库里的报废缝纫机,以及需要自己返修电机的问题。
大姨父听完,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激动地一拍大腿:“好小子,真有你的,我就知道你能行,返修电机怕啥总比买不到强,咱们自己找人修,明天就去提货。”
“嗯!”陈光明也用力点头。
省城的第一场硬仗,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只要能够拿下这批货,厂里压力就能明显减缓。
最重要还是攀上了省城这边的关係,对以后的厂里发展有著至关重要的关係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