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有千万片竹篾同时抖开,由远及近,震得松针上的雪扑簌簌落。
人群静了,火把的光映着一张张仰起的脸——只见雪幕里涌出一片赤红色,是血引雀!
靠山屯的老人们记得,五十年前林英初入山时,就是这群红羽小鸟引着她找到受伤的鹿崽。
万千血引雀裹着金芒掠过碑顶,绕着乡约碑飞了三圈。
最前面那只突然收拢翅膀,金芒从翅尖滴落,坠进主井。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金雨纷落,在雪地上拖出金线。
“看潭底!“有人喊。
主井的水面原本结着薄冰,此刻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潭底泛起幽蓝的光,像把星星揉碎了撒进去。
小春芽跪坐在井边,怀里抱着奶奶的响镖——那是她当特警时的老物件,铜质镖身磨得发亮。
“奶奶说,响镖要归潭。“她吸了吸鼻子,指尖轻轻一送。
响镖坠入水中的瞬间,林英遗体上的玉坠突然飘起。
陈默原本扶着棺材,此刻抬头,看见那枚跟了她一辈子的玉坠正悬在半空,青莹莹的光流转如活物。
下一秒,玉坠化作一道青虹,“咻“地扎进井心,水面炸开一朵水花,冰屑四溅。
地脉轻轻震颤。
鹰嘴崖下的冰窖里,那株被林英救过的冰心莲突然抖落花瓣上的雪。
最底下的根茎处,一抹新绿钻了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展瓣,第二朵冰清玉洁的花,就这么在隆冬里绽开了。
小春芽突然捂住心口。
她感觉有团热乎气从心脏里涌出来,像小时候奶奶给她捂手炉。
低头看时,胸口的衣裳下,一枚极小的玉核虚影一闪而逝,快得像流星。
“芽芽?“陈默蹲下来,布满皱纹的手抚上她额头。
小春芽摇了摇头,眼泪却吧嗒吧嗒掉在雪地上:“奶奶的心跳,在我这儿。“
三年后的春祭,山桃花刚冒出骨朵。
小春芽带着七个孩子进山采药,竹篓里装着盐巴和玉米饼——
这是奶奶教的,进山要给帮过忙的野物留吃食。
行至鹰嘴崖下的旧棚子,她突然停住脚,鼻尖动了动。
“有人刚来过。“
“姐又瞎说。“十岁的狗蛋扒着她肩膀看,雪地早化了,只留些潮湿的土,“哪儿有人?“
小春芽没说话。
她蹲下来,指尖轻轻点在冻土上。
孩子们凑近看,就见被她点过的地方,冰碴“咔“地裂开条缝,一抹鹅黄的嫩芽钻了出来,顶着两粒雪渣。
“你看,“她轻声说,“春天记得每一个人。“
远处的老槐树下,说书爷正拨着三弦唱新词。
弦音被山风送过来,孩子们听得清楚:
“从前有个林姑娘,她没走,只是变成了风;风过粮囤满,风过药香浓,风里总飘着热乎的红薯香。“
又一个雪夜,守碑童换了身新棉袄——他今年满十八,该把扫碑的活计传给下一个娃了。
他裹着毯子蹲在井口,往手心里呵气,突然发现井面结了层薄冰。
冰面泛着淡青色的光,上面竟浮着一行小字:“家训十二则,第九条:信比力长久。“
他伸手去摸,冰面凉丝丝的,字迹却没化。
抬头望星空,雪幕里仿佛有两行脚印,一深一浅,从碑前延伸到山巅,最后融在云里。
千里外的县城档案馆,木质档案柜“吱呀“一声开了。
一份蒙着灰的卷宗缓缓翻开,扉页上的毛笔字力透纸背:
“1958年青山卫自治报告——负责人:林英。“
借阅卡上,最新的签名是“陈默“,墨迹未干。
窗外,第一片雪花静静落在窗台上,融化前,仿佛映出个穿蓝布袄的身影,正弯腰替谁拍去肩头的雪。
林英走后的第七日,雪仍未化。
主井口那株冰心莲不仅未凋,最中央的花芯里,竟又冒出个米粒大的花苞。
晨雾漫上来时,有人看见花瓣上凝着水珠,在阳光下一闪——像极了谁落下的,还没凉透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