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的陪嫁总要花完了,还都是花给这些女人。
后来呀,月里死了,四皇子也幽禁了,阿初又很少来瞧我,我好无聊,愈发地不爱说话了。
再后来呀,太子反了,一堆破事肮脏的要命,我们终于赢了。慕怀盛当了皇帝,我做了皇后,恶人罪有应得,好人名垂青史。
最开始我不会当皇后,这宫里的账本比府里的还难算,以往的侧妃庶妃做了贵妃淑妃德妃,侍妾也都得了九嫔的位子,却没人来帮我料理后宫的事宜。
她们只管争风吃醋,吵着皇帝为何还不去瞧她们,没有一个人来帮帮我的。
做皇后好难,真的好难。
我只能学着长姐,一点点的学,学会做一个皇后,学会那种不言自威,总能把所有人打理的服服帖帖。观星告诉我,做皇后,最重要的就是忍。
所以,即便是慕怀盛杀了姐姐,我也要忍下去,为了云氏忍下去,为了长姐的遗愿忍下去。
后来又过了好几年,慕怀盛和沈相密会,遇着了寄居沈府的江知芷,而后用十里红妆把她抬进了未央宫,从此夜夜笙歌恩宠万千。
江知芷出身低,罪臣之女,无德无才,却从小小婕妤一路攀升至婉妃,惹得六宫不平。
曾经最得宠的崔淑妃倚仗身份处处挑江知芷的错,而我向来坐山观虎斗不管不问。
那会儿江知芷才有孕,受不得半点委屈。慕怀盛心疼她,特意找到我宫里,和我絮絮叨叨大半天,只为一句“你做皇后当大气些,莫与知芷小孩子心性计较。”
我那时心里冷笑,江知芷不过小我三岁,就是小孩子了,何况我从未与她计较些什么。
慕怀盛许是见我油盐不进,又问我“长安,你觉着知芷如何?”
彼时的我早已学会如何奉承答话,如何保全云氏的满门荣耀,于是亦真亦假的答“很不错的女子,难得陛下中意。”
然而慕怀盛半晌没回我,良久才冒出一句莫名的话“她挺像你的。”
像吗?
哪里像?分明是不像的。
我歪头想时,慕怀盛已经离去了。
后来江知芷小产,慕怀盛大怒彻查,所有证据指向崔淑妃。千娇百媚的崔淑妃就这样被处死,而后她在前朝呼风唤雨的父亲也跟着流放。
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是这里相似,她步了我的后尘而已。
江知芷哭过,闹过,她许是也晓得杀死她孩子的真凶是何人。可最终也只以慕怀盛封她做了贵妃而罢休,再之后未央宫夜夜冷清无人,再无长乐未央。
记忆还是如此溃散,观星扶着我进殿去歇着,忽而弄玉端了一盏珠光闪闪的手钏来,笑语问我“娘娘,这盏玛瑙珠串可要留着?”
我望着这珠串,好生的眼熟。
这色泽好似龙**那一滩鲜血那样的夺目。只可惜没有人知道,那血根本就不是姝妃的,是这大雍朝昭乾皇帝慕怀盛的!
那一夜,御龙殿里寂静无声,富丽堂皇的正殿充斥着血腥味儿,龙**虚弱的连话也说不了的慕怀盛就那样睁着眼,不可思议的望着我。
望着我把原本该在他身下婉转承恩的姝妃一刀刺死,望着我撕碎了他藏匿多年废弃皇后罢黜太子的密旨,望着我的剑毫不犹豫地插在了他的心头,直至血弥漫了整个大殿,他再也不能睁眼。
真可惜,他没能看见我是如何夺走他的皇位,杀死他的宠妃,流放他钟爱的幼子。
慕怀盛临死前伏在我的肩头,他还当自己有绝世武功呢,想抬掌劈过来,可是偏生他使不上劲儿,只能重重地垂在了我肩上。
沉重的呼吸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低喃着想说什么,可却什么也没有,只是叫我的名字。
“长安,长安,长安……”
语意如此陌生,我心头却莫名浮出浅淡的回忆来。
仿佛有那样一日,月光薄薄,他难得有功夫来瞧我,和临儿说了几句话,就自顾捧了书坐在一旁。
我也不管他,只翻着账本来瞧,近来宫里花销大,他新封的宸妃要修建宫殿要绫罗绸缎要金银珠宝,可宫里哪有这个闲钱的!
看着看着,忽然慕怀盛望向我目光沉沉,怔怔道“长安呀,你好似不同于从前了,我许久都不曾见你笑了。”
我那时候和他已是貌合神离,他许久没用我用我说话了,而我也非那个云长安了。于是答得分外矜持“喜怒不形于色,还是陛下教会臣妾的呢。”
“是呢是呢,喜怒不形于色,真好!”
他只是浅浅的笑,仿佛一把利刃插在我心口让我痛不欲生。
只是慕怀盛,我如今最厌恶的就是你那所谓的喜怒不形于色,永远永远的厌恶。你的温言依旧在耳边回绕,你说过会一生一世爱护我,绝无欺瞒,绝不弃我!
这一生的长情脉脉,终究只是一场笑话。
我好累了。
这珠串想必是他送的,不要也罢。
都扔了罢。
观星,来扶我躺一躺罢。
我想好好睡一觉,睁眼,还是那座红瓦白墙的尼姑庵,那里,有漫天飞舞的轻语低喃,有阿碧小巧她们的淳朴亲善,和我从未得到的岁月静好。